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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陵 发表于 2021-7-16 13:29

尹 贤:诗心自守再雕龙——《古人论诗创作》增订本述略

诗心自守再雕龙——《古人论诗创作》增订本述略
尹  贤
拙编《古人论诗创作》,根据今人创作诗词的状况和需要,选录古人约150家近700条言论,以供学习和借鉴。本书内容分为三部分:一总论,包括创作动机目的、立意与篇章结构、表现艺术、语言选炼、要诀与鉴戒、法度与变化、继承与创新等理论原则及方法,含赋比兴、用典、对仗等,树立典则;二分论,既按诗体论古诗、律诗、绝句、词、曲,又按诗类论山水、咏史怀古、咏物、题画、酬赠、时事讽喻,纵横交织,探幽发微;三附论,论诗人的修为学养。承蒙中华诗词研究院前执行副院长易行先生作序赞许,认为本书“用帅、举纲、张目”,“堪称古体诗词创作的《论语》,是诗家‘必读’”,是有利于中华诗词复兴的“宝书”。中国书籍出版社于2013年10月出版发行后,西南一所大学一次购买20册供师生研阅,一位高端诗刊副主编置诸案头以便随时翻检。书越是受到欢迎和重视,作为选编者的我心越不安,因为内文有十多个错字,而且有应该选入而未选的多条言论。为此,本人决定自费出增订本。感谢中国书籍出版社将它列入“诗词创作书坊”丛书之首,于2020年9月出版了增订本第1版。增订本增加了20余诗家约200条语录,全书达30万字。原本“总论”一开始就讲诗的创作动机目的,略显突兀,增订本因而在之前加了一章“诗的概念”,作为总论和全书的总说,意图说明甚么是诗。自古及今,我国好像没有一个公认完整精当周密的诗定义。从增加的这一章中,可以看出古人对诗的认识的发展脉络。《尚书·尧典》谈及诗、歌、声、律,为诗定义作了较好的开端。由于《诗大序》的重大影响,人们强调诗言志.后来补充以诗缘情。晋挚虞明确提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文章流别论》),抓住了诗的两大特征。白居易所言,“诗者,根情、苖言、华声、实义”(《与元九书》),像是一个诗的定义,说的较全面,但嫌粗略笼统。能说明诗的重要特质的,当是宋人严羽一段话:“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有尽而意无穷”,有“一唱三叹之音”。(《沧浪诗话·诗辨》)虽有发明,仍难作为诗的定义。本章中,还选有元郝经言“诗,文之至精者也”,明李东阳言“诗之体与文异,有声律讽咏”,袁宏道言真诗是“情至之语”,清吴乔用酿米饭而为酒以喻诗,田同之言“声情并至之谓诗”等。诸说虽非定义,但能说明诗某一方面本质特点而令人信服,有助于确定诗的定义,是可取的。纵观我国古人论诗,多未脱离诗的社会性,与现代某种“纯诗”观点不同。古人论及声律的虽不很多,但似无主张绝对自由否定声律的。古人论诗的概念,不仅对当今诗词作者有重要意义,对于写白话新诗的作者来说,也值得参照和记取增订本与原本最大的不同,是在附论里增加了一章“诗的评赏”。因为诗的创作过程,实际始自阅读欣赏,无论古今,是人觉得别人诗好,有趣有味,才产生学诗作诗的欲望。作者写完诗后必自我赏评,至少觉得有点意思才想到保留,或公之于众。评赏是写好诗、发展诗歌的必要条件之一,对己对人对社会都不可缺。评赏的好诗,就是创作要赶超的目标。创作与评赏相辅相成。原本只讲诗的创作而不讲评赏显然不足,增订本较好地弥补了这一缺憾。“诗的评赏”分二章,即“评赏的态度、方法与准则”,“评赏举例”。提到“态度”,人们联想到过去常讲的立场,往往敬而远之。由于人性的弱点,评赏诗也确有一个态度或立场问题,通常说来,就是公私正偏的问题。增订本选了南朝诗论家刘勰一段本书题作《务先博观,无私不偏》的言论:“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塿(土堆),酌沧波以喻畎浍(水沟)。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文心雕龙·知音》)井蛙不足以言海,夏蝉何可以知秋。博观是前提,无私、公正是根基,评赏诗必求公心,不讲情面。苏轼好像专为权威人士立下一块警示牌:“世间唯名实不可欺。……其品目高下,盖付之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答毛滂书》)清薛雪指出诗界某些不良现象产生的原因,“诗文无定价,一则眼力不济,嗜好各别;一则阿私所好,爱而忘丑。或心知,或亲串,必将其声价逢人说项,极口揄扬。美则牵合归之;疵则宛转掩之。谈诗论文,开口便以其人为标准,他人纵有杰作,必索一瘢以诋之。后生立脚不定,无不被其所惑。”薛雪谆谆告诫:“吾辈定须竖起脊梁,撑开慧眼;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一瓢诗话》)声如金石,启人独立思考,惟理是从。好诗的标准,最简约的一句话是钟嵘所说:“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诗品·序》)清袁枚呼应说:“诗能入人心脾,便是佳诗,不必名家老手也。”(《随园诗话补遗》卷二)这是说好诗应有的客观效果。效果能达到入人心脾的程度,必然是诗的思想性艺术性的高度统一。不过古人没能明确提出这一概念,只是靠近或指向这一观念。如唐令狐德棻所说,“摭六经百氏之英华,探屈宋卿云之秘奥”,指出诗文贵调远、旨深、理当、辞巧,“和而能壮,丽而能典,焕乎若五色之成章,纷乎若八音之繁会”。(《周书·王褒庾信传论》)南宋陈俊卿言,作诗赋须“中存风雅,外严律度,有补于时”(《䂬溪诗话序》)等,都值得重视。至于古人论诗“以意为主”,看重思想内容,似片面陈旧,其实并不错误。黄彻主张“以意为上”,在《䂬溪诗话》中举例说,杜甫《剑阁》“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与李白“捶碎黄鹤楼,铲却君山好”相比,语豪没什么不同,但杜《剑阁》意在削平僭窃,凛凛有忠义气,而李白捶碎、铲“但觉一味粗豪耳”,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作品在艺术性相似的情况下,以“意”分高下理所应当。古来流传的名句俊语,有哪一句思想情感不对不好的呢?现当代有人纠偏,论诗置艺术性于思想性之前,未尝不可,支持者多。但如稍过,又如不及。诗贵含蓄,总论第七章已录姜夔引东坡语“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附论“诗的评赏”中,再三致意。清吴乔言:“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围炉诗话》卷一)他赞赏李商隐讽刺杨妃事“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不赏杜牧《题乌江亭》之“胜负兵家未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认为杜牧此诗“露圭角”,着意见,开了宋人以议论为诗之门。针对诗的浅薄乏味,不耐读,清贺贻孙提出“诗贵厚”。他所谓厚,指神厚、气厚、味厚。“即如李太白诗歌,其神气与味也皆厚,不独少陵也。”厚不易到,有学杜者,形状庞然,自以为厚了,仔细观测,神浮,气嚣,味短,如“画孟贲之目,大而无威,塑项籍之貌,猛而无气,安在其能厚哉!”(《诗筏》)乔亿引明人陈白沙言,“论诗当论性情,论性情当论风韵,无风韵则无诗矣。”(《剑溪说诗》卷下)朱庭珍言,“诗以超妙为贵,最忌拘执呆板”,妙谛在“不即不离,若远若近,似乎可解不可解之间。”(《筱园诗话》卷一)近人王国维似以形象思维为重,有言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人间词话》卷上)凡此种种,皆属有关诗歌评赏的准则,是诗歌写作者研究者所应拥有的基本知识和重要资料。我们可以参考西学,建立中国自已的诗美学,确定好诗的定义。诗最重要的是语言,木文前边已经谈及。增订本在总论“诗的语言”一章,保持原本多条名言,如钟嵘:“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葛立方引李白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杨慎:“大家正宗作诗,取其流畅。”(《升庵诗话》卷九)叶夑:“陈熟、生新,不可一偏,必二者相济。”(《原诗》外篇上)等等。胡应麟言“语浅意深,语近意远,则最上一乘”,是不刊之论。为防止诗语的普遍浅易,增订本又选了胡应麟另一段言论:“老杜用字入化者,古今独步。中有太奇巧处,然巧而不尖,奇而不诡,犹不失上乘。如“孤灯燃客梦,寒杵捣乡愁”,则尖矣;“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则诡矣。”(《诗薮》内编)胡主张诗语入化,可巧可奇,但须“巧而不尖、奇而不诡”,举了岑、贾诗各一联以为病例,可议。今人主张诗语可尖新,适当陌生感,类似“寒杵捣乡愁”者,多获赏识矣。在“诗的语言”一章中,增订本添加了一条素不引人注目的“用字”。袁枚说:“凡古人用双字者,如依依、潺潺、悠悠、匆匆之类,指不胜屈。唐宋名家,从无单用一字者。近今诗人贪押韵,又贪叠韵,遂不得已而往往单用之,此大谬也。作者当以为戒。”((《随园诗话补遗》卷六)可惜当今此类大谬不少见,名作者也有触犯的。诗语须通顺,勿别扭,本是写诗首先的基本要求,不能因人耳熟能详而忽视之。 诗词曲语言,均崇尚自然。元好问诗云:“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论诗诗》)沈祥龙语云:“词以自然为尚。自然者,不雕琢,不假借,不着色相,不落言诠也。古人名句,如‘梅子黄时雨’,‘云破月来花弄影’,不外自然而已。”(《论词随笔》)黄周星论曲之体,“少引圣籍,多发天然”,要诀是“雅俗共赏”。绝句是古今诗人最常用的一种诗体,讲究语言。沈德潜说:“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太白有焉。”(《说诗晬语》卷上)其写作要点,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艺概·诗概》)其它诗体语言特点和写作指要,备见分论,在此不赘。诗创作和评赏,有很重要的起码一条。清方南堂言:“作诗未辨美恶,先辨是非。有出入经史,上下古今,不可谓之诗者;有寻常数语,了无深意,不可不谓之诗者。会乎此,可与入诗人之域矣。”(《辍锻录》)辨别是诗非诗,看似平常无奇之语,却是高明中的之见。既切合于昔日,更适用于当今。当今诗作者以百万计,作品数量早已超过《全唐诗》数十倍,诚然可喜,但是真进入诗人之域可称为诗的似不很多。我们众多诗作者论者,只有明辨是诗或非诗,努力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发展真诗,才是诗国之荣之幸。附论“诗人修养”,原本选有关于品德的多人多条语录,如“立言者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韩愈),“根柢原于学问,兴会发于性情”(王士祯),“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沈德潜)等,比较完备。鉴于如今社会价值观混乱,所以在本章之首新置屈原《离骚》三语录;“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亘古不移、光照千秋的格言。末又增添了一条洪亮吉的语录:“诗人不可无品,至大节所在,更不可亏。”(《北江诗话》卷四)增订本为方便阅读,增加了若干简注。如“搦翰,执笔”,“搦”字加了注音“(nuò诺)”。乔亿论“咏史诗当如龙门诸赞,抑扬顿挫”,对龙门诸赞注云:“司马迁《史记》人物传记末的评论‘太史公曰’。司马迁生于龙门。”于注释之外,有时还加了一点按语。如关于对仗,尹按:“刘勰言‘反对为优’,有一定道理;但言‘正对为劣’似不合事实,古来诗文正对多于反对,优秀对仗句正对也多于反对。”  增订本修正了原本个别注释欠准确之处,订正了原本的文字差错;但不幸又出现了新的文字差错,致白璧有瑕,总是遗憾。承蒙江西师大朱安群教授为文《博採精梳寻坠绪,匡时矫俗振诗心》,说《古人论诗创作》绝非为古而古,发思古之幽情,而是选取古人陈言为我所用,指点诗坛今事。为诗论拾遗补阙,为诗坛补偏救弊,展现出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关于此书的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他借用“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两句话来概括,一句是“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另一句是“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朱教授还将这部书与刘勰的《文心雕龙》作比,命名曰《诗心雕龙》,引用《文心雕龙》第五十篇序志的话,“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接着说:“前文我强调了先生异于前人的地方,其实先生同于前人的地方也值得重视,不敢苟同苟异,正是诗心的表现。诗心者,圣贤之仁心,天地之公心也。”教授的评论,自然是过誉了,编选者一介野夫,万不敢当。不过他说此书为的是阻止文化滑坡,进而图谋民族文化复兴,表现了其学术视野和社会责任感,倒是合乎我在耄耋之年编此书的思想动机目的。“位卑未敢忘忧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以上所述,未必精要切当,难免挂一漏万,敬请同行和读者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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