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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骨晚香原不易美人芳草在天涯(一)

逸骨晚香原不易美人芳草在天涯
—读《天涯吟草》一得
王中陵

姚平先生访美归来,代作者谭克平先生赠我《天涯吟草》一册,捧读再三,兴趣盎然。论地域范围,世界则美洲、欧洲、亚洲、非洲、巴尔干半岛、波斯湾、太平洋上空,神州则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函谷关、塞上、秦中、黄鹤楼、八达岭、明媚西湖、秀色桂林、多事海峡……,真不负“天涯”二字。论人物风流,则古今中外,屈原、荆轲、冯谖、项羽、班超、李白、岳飞、谭嗣同、林肯、甘乃地、曼德拉…,使人应接不暇。论题材,则非典、九一一、多佛惨剧、印度尼西亚虐华、钓鱼台风波、日寇偷袭珍珠港、祖国水灾、人权、苏联覆亡……“天涯何处无芳草”?当代风云几乎囊尽。非有一定阅历及才力器识并嗜诗若命,不能如此。然而,掩卷而思,感慨既多且杂,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要说读后的感受,《天涯吟草》内容如此丰富,该从哪里谈起呢?
秦中诗人吴尊文赠熊鉴诗曰:“诗词歌赋善谁家,声韵天然不足夸。千古文章无凿手,要从怀抱识精华”。饱览《天涯吟草》,深感诗人别具爱国怀抱,恪守精神家园,实一奇男子美男子也,何不就从诗人的爱国怀抱和精神家园谈起呢。谭公《秋菊》中“逸骨晚香原不易”句为余激尝,窃以为可概括谭公传奇一生,就拈来凑上一句作了篇名。

一、报国怀抱

我说诗人“别具”爱国怀抱,是因为我一直认为爱国有务“虚”与务“实”之分,有以天下为怀与名不副实甚至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之分。
身处海外的华人,或迁居、或旅居、或流亡,或由不准出国一变为不准回国,或如羁鸟脱笼避秦得源乐不思蜀,原因各异。他们或发财、或得意、或奔命、或处庙堂之高、或若无根浮萍随水飘零落魄潦倒,环境各异。其“览物之情,得无异乎?”每念及此,范仲淹的名句就会浮上心头: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中国已进入共和时代,当然已没有什么“君”了,但决策的“庙堂”还是有的,民,虽然还不能说都是公民,臣民却是愈来愈少了。对“庙堂”,不管是公民还是臣民,都是重视继承屈、杜、白、苏、范、陆、辛者时时刻刻关注的重点。为时为事,忧国忧民是中国诗人的传统,《天涯吟草》中最打动我的,正是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情。正由于诗人半个多世纪生活在国外,也许是距离产生“美”吧,远隔重洋反而更而使他的忧国忧民之情更显得炽热异常:

四蹄残缺颓棚下,雁影斜过记远征。
曾饮黄河吞落日,常驰峻岭啸寒星。
龙城拒敌功难遂,玉塞歼仇志未成。
伏枥于今无可奈,一番回顾一伤情。
(《伏枥》)

“一番回顾一伤情”,所伤何情?明刘基在《题兰亭帖》中说:“王右军抱济世之才而不用,观其与桓温戒谢万之语,可以知其人矣。放浪山水,抑岂其本心哉?临文感痛,良有以也。而独以能书称于后世,悲夫!”“龙城拒敌功难遂,玉塞歼仇志未成。”诗人伤情,料应如是。

龙沙辽阔,阴山雄峙,绵延势接云头。好挽宝弓,常巡古堞,横空雁阵芦州。届老力仍遒。览近郊景色,木落初秋。向晚边城,一弯新月似吴钩。   霜须亸若银虬,有良驹作伴,雨雪兜鍪。已不计年,驱驰浩碛,尽将失地回收。乘兴在城楼。又重温战绩,酌酒胡髅。放咏豪情似昔,写伟大神州。
(《望海潮•边将》)

四面烽烟起。望穹苍、瞿然注想,敌毋轻视。齐赴沙埸挥利剑,凄雨寒风如矢。体内血,翻腾难已。七尺躯宜为国用,效忠贞、尽展平生技。强虏灭,恨方止。   时过半纪如弹指。未湮沉、三军伟绩,气雄无比。转战八方何尝怠,荒碛荆林万里。往日事、光辉青史。叹此寰球犹不靖,烂乾坤、应再从头理。寻善策,自今始。
(《金缕曲•抗日战争暨全球反法西斯大战胜利五十周年旧袍泽叙会感赋》)

“叹此寰球犹不靖”。文正胸襟、武穆愤慨、放翁情怀、稼轩形象,跃然纸上。一卷《天涯吟草》,最先打动我的正是这些滚烫的凸现诗人报国怀抱之作。“一剑飘零志未沉,”“时逢世乱掀悲慨,徒倚危栏发浩吟”,“好挽宝弓,常巡古堞,横空雁阵芦州。届老力仍遒”,“又重温战绩,酌酒胡髅。放咏豪情似昔,写伟大神州。”读来令我血脉贲张“体内血,翻腾难已”。诗人在美应征入伍本为炮兵。时值祖国危亡,虽远隔重洋,仍苦思何以“七尺躯宜为国用,效忠贞、尽展平生技”。日寇偷袭珍珠港,诗人要求转入华裔通讯队,再转至远东空军部队,终于由印、缅战场转至于云南、贵州,服役于美国援华空军,稍遂报效祖国的心愿。这一思想路程和情愫在《天涯吟草》中不时流露尽情展现。在民族存亡之际,诗人主动把个人命运与祖国的命运连在一起,为之赴汤蹈火,“转战八方何尝怠,荒碛荆林万里”,“泪满征鞍万里心”。今天,我们在隆重纪念抗日战争暨全球反法西斯大战胜利六十周年的时候不应该忘记,在反法西斯抗击日寇的丰碑上,也有我们爱国诗人谭克平先生的一份力。
为表达我对谭先生抗日“万里赴戎机”景仰之情,我在和谭先生十二生肖诗中写了飞虎队:

一腔沸血济时艰,飞虎凌云响宇寰。
膏药闻风惟丧胆,群氓失态兢移颜。
卓勋己共香梅永,故土难教志士闲。
再有死灰图复起,岂辞万里度关山。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全面反映“飞虎队”援华抗战的史绩,“飞虎队”陈列馆去年底在湖南怀化芷江机场破土动工,将于近日竣工。另据新华社8月14日一篇报导,大连市孙明君医生对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作出贡献的美国陈纳德将军十分敬佩,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自筹资金,为陈纳德将军修建一座高3米的全身铜像,并拟将此铜像捐赠给昆明市。
历史是公平的,为支持中国人民抗击日本法西斯而把鲜血洒在中国国土上的美国大兵着实不少,二颗原子弹摆平了小日本,真替饱受日寇八年三光祸害的中国人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多少解了一点心头之恨!令我惭愧的是,偏有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领情,反而编撰教材替挨炸的敌国鸣冤叫屈,真不知其灵魂何在!近日,秦中有位教授竟撰文指责同盟军飞虎队帮中国政府运输黄金!不知飞虎队应该为哪个政府运送黄金,运送到何处去才能遂了这位教授的心!?世风浇漓,人心不古,这样以怨报德的昏头话,竟然出自一位堂堂教授之口!真令人不斧钺而股栗,非冰霜而齿寒。真让我们这个以礼仪之邦自诩的古老民族无地自容!诗人在《祖国水灾严重感赋》一律中吟道:

遍处神州凶浪涌,吾心欲作补天娲。

方今之世,真风告退,大伪横行,声色光电,尽趋时之调,使人欲聋。书刊报纸,多媚俗之言,使人目盲。“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恶其不真也”(《庄子》)。“吾心欲作补天娲”说的仅仅是偶然一遇的水灾吗?
开头我说诗人“别具”爱国怀抱,说爱国有务“虚”与务“实”之分,有以天下为怀与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之分。是因为“爱国主义”这个人类最崇高最美好的词儿早已被用滥了、变质了。“虚”即虚伪,假爱国之名,谋个人小团体之私,这种自以为是其实侮辱国人智慧的“爱国主义”由来己久,众所周知,不赘。中外历史上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盲目的爱国主义也是不乏追随者的。近观央视播出日本侵华时的资料片,二战侵华时日本人民的“爱国主义”空前高涨,在街头踊跃捐钱、捐物、献血、献爱心、游行、欢呼,送儿上战场,送郎挂刀枪,勉励其子弟为国“争光”。其“爱国”场面颇为“感人”。对这种爱国主义的回报是一枚“小婴儿”。
对谭克平先生及先生主持的寰球吟坛,汝伦先生在《天涯吟草》序中赞之曰:“寰球吟坛,果然寰球,公胸臆所纳,目光所聚,尽是寰球。公诗中多寰球大事,其关切寰球,是关切寰球黎庶。其关切重点,在禹域山河、华夏风雨。公之爱诗词,因诗词为禹域厚土所生,华夏雨露之所滋。……”所以,我说谭克平先生“别具”怀抱,是一个以天下为怀有益人类、“我以我血荐轩辕”、脚踏实地的爱国者。

二、精神家园见怀抱

为时为事是中国诗人的传统,唯于何“时”、所为何“事”,却是见仁见智。
古人常以日月山川比喻人体各部位,“人虽七尺之形,而天地之理备矣。”冯景《解春集文钞•鼻息说》最妙:“天子、元首也,二三执政、股肱也,谏官、王之喉舌也;此见于诗书传记,天下之公言也。庶人、鼻也,其歌谣诅祝谤议,犹鼻孔之息也。九窍百骸四体之衰强存亡,悬于鼻息也;口可终日闭,而鼻息不可以一刻绝。”《天涯吟草》重“野草”、重“芳草”,其吟咏重点多在黎庶。《愤世》吟道:

世事纷纷乱,环球未泰平。五兵求锐利,一剑耀殊荣。
霸道何尝止,强权照旧行。人间晴日少,痴我最关情。

“痴我最关情”者,乃“人间晴日少”。“盛世”中的异声,“轰然一声雷也”(金圣叹语)。司马迁说:“离骚者,犹离忧也”。屈原的骚就是忧。忧国忧民,关心人间的“鼻息”之声,是一个诗人必备的质资,面对残民以逞的丑恶、邪恶不闻不问熟视无睹不怨不怒者,不配称作诗人。

青霜三尺匣中鸣,太息人间甚不平。
曾试南山除猛虎,未随侠客剌秦庭。
空留名气传千载,辜负锋芒憾毕生。
不耐尘封思出鞘,热衷清宇尚期成。
(《古剑篇》)

欲“除猛虎”,欲“剌秦庭”,“青霜三尺”“不耐尘封思出鞘”、“太息人间甚不平”,愤亦极矣。正是大仁大义恪守古道侠风者所为,“只今劲节能存几,忧悯时流泪一襟”!

朝上昆仑发疾呼,俯看四野走豺狐。
峰峦寂静如沉睡,江海奔腾似复苏。
往日丛林供魍魉,此时檀越贬醍醐。
歪风纠正须雷厉,寰宇伤心道已孤。
(《疾呼》)

“俯看四野走豺狐”,面对鬼域魍魉,“寰宇伤心道已孤”。鼻息之声也。

一剑飘零志未沉,见闻杂还满尘襟。
夜多风雨妨孤梦,腹少文章洽众心。
笔老他乡仍摸索,道衰异域尚追寻。
时逢世乱掀悲慨,徒倚危栏发浩吟。
(《浩吟》)

“时逢世乱掀悲慨,徒倚危栏发浩吟。”诗人之“浩吟”正是黎庶的鼻息之声。

豪雨深宵势未休,龙吟隔壁韵悠悠。
乍听遍野鬼神哭,顿觉寰瀛天地秋。
被浪频翻难入梦,思潮迭起尽牵愁。
纵观世纪风云幻,自恨匡时乏善猷。
(《雨夜听琴》)

 “纵观世纪风云幻”,眼见亘古未有之变,月朦胧、鸟朦胧、人也朦胧。“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建筑每况愈下,忧愤之余,“自恨匡时乏善猷”,依然是无际的忧愤交加与无奈。
闻知印度华侨受到暴虐,先生怒不可遏振臂高呼:

惩罚豺狼宜早日,争回正义给人间。
(《为印度尼西亚华侨呼救》)

《天涯吟草》中有不少篇幅是批评美国政府穷兵黩武及有关政府决策的,如《巴尔干半岛战争》、《丹佛高中校园大屠杀震动全美》、《九一一感赋》、《新世纪竹枝词•人权》、《波斯湾危机》、《美国之窗》…等,都是直截了当非常尖锐的,如:

廊庙何曾议决过,公然擅自动干戈。
(《霸气初馁》)

无道终应人唾面,有钱未必鬼推车。
(《美丧失联合国两机构席位》)

批评政府,监督政府,是美国公民的责任,谭先生恪守责任是非常值得我见贤思齐的。当然,也有不少中国同胞自以为抨击美国政府比谭先生勇敢千万倍,他们自然不屑、也无须向任何人学习。
是否可以说,对“好政府”或坏政府的“德政”敢予“指手划脚”,也是评价诗人的标准之一?

三、咏史见怀抱

《天涯吟草》中咏史之作不少,时见新意。其《蜀中怀古》云:

先主求贤甚涸鱼,南阳荒亩卧龙居。
英雄早具三分策,汉祚难成一统图。
望陇空筹吞北魏,对江长恨失东吴。
平生己误歌梁甫,可悔当年出草庐。

“平生己误歌梁甫,可悔当年出草庐。”道人未道。诸葛弟兄三人,蜀得龙,吴得虎,魏得犬。卧龙以愚忠死守所谓汉室正统,扶植废物阿斗,全然不顾天下苍生的厌战心理,连年穷兵黩武,六出祁山——又不肯纳魏延之言,直把一个天府之国弄得民不聊生。《毛诗正义•芣苢》《序》:“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杨泉《物理论》:“秦始皇起骊山之冢,使蒙恬筑长城,死者相属;民歌曰:‘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铺’;古谓妇女采食车前可以得子,借草起兴,寄托天下母亲怨恨战争向往和平。当穷兵黩武者高歌凯旋时,哪听得到母亲和寡妇的哭泣?卧龙就算是匡扶皇叔统一天下,战胜了吴魏,也不过如威灵顿所说:“战败最惨,而战胜仅次之”。中原代有英雄出,各苦苍生数十年,卧龙虽具三分策,不解人心也枉然。

战袍重睹旧征尘,襟衽斑斑血尚新。
霸道枭雄虽已殁,捐躯难计泣全民。
(《旧战袍》)

世纪风雷虐五洲,环球颠沛惨离愁。
功成歼敌迎晴日,解甲多年痛未休。
(《退伍后逢国殇节有感》)

万里边疆塞草春,乡关何处望黄尘。
劝君莫射云中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塞外情》)

写尽了天下苍生祈盼和平之心。“功成歼敌迎晴日,解甲多年痛未休”再次印征了“战败最惨,而战胜仅次之”。“劝君莫射云中雁,恐有家书寄远人。”当为先生得意之作,必能传世。
再如《骊山篇》:

纵横驰骋咸阳客,叱咤风云万乘身。
博浪遭椎虽破胆,蓬壶觅药亦伤神。
长垣筑就基犹浅,六国赢来局未真。
无限权威徒一现,阿房宫阙又成尘。

宜与“鼎足三分焚赤壁,黄袍一袭噪陈桥”(《漫兴》)同读。“六国赢来局未真”,令人咀嚼不尽,足以不灭。说与不少吟友,都颔首称是。“长垣筑就基犹浅”,祸起萧墙,长垣再长又有何用?祖龙就算能兼并六十国,六百国,地球表面积也不会因为他的“统一”而增加半分半毫。始皇帝的长垣本是“牧民”所用的土围子,嬴政家天下的栅栏圈得愈大、愈牢,失去自由和人权被奴役的奴隶就愈多。回顾历史,辄逐队成团紧贴“万乘”大唱“统一”者,未必清楚“帝国”与“桃源”、“统一”与“一统”的区别,未必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因为此辈根本不了解生活在每一块土地上的人民只渴望远离恐惧远离专制,只渴望可以安居乐业。“百代皆行秦政制”,本无楚汉,何论魏晋!对主持修筑长城,能充分代表中国人民“勤劳、勇敢、智慧”伟大品德的大功臣蒙恬,司马迁在《蒙恬列传赞》中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竟说蒙恬弟兄“阿意兴功”,被诛活该,史圣觉悟较今人实在太低。中国历史上“修”长城最勤的当属朱明,从兴到亡几乎没停过,前后达十八次用了100多年的时间。满清入关后,其开国雄主对长城的态度与今人大异。至康熙时,长城失修已久,有司官员上疏请求修筑,康熙斥之曰“未谙事宜”、“甚属无益”。他认为巩固边防的根本在于修德安民,与今日不顾本国人民死活,人五人六在世人众目睽睽之下挥舞核武器,唯擅核讹诈之“东施”相比,岂可同日而语!孟姜女庙里有一副楹联:“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千秋片石铭贞!”“万里长城筑怨”!看数十年间盲众不遗余力地歌颂长城而不肯稍施怜悯于孟姜女之咄咄怪事,不由得仰天作人心不古之浩叹!标民主自由,不若存人性。颂长城故垒,何如稍悯孟姜。“无限权威徒一现,阿房宫阙又成尘”,伤心、沉痛语,堪称司马公千秋知音。
(二)
湖光山色现秋晴,肃穆坟台入眼明。
拟补金瓯悲半缺,欲摧胡虏痛无成。
忠肝自古存高节,奸佞从来有秽名。
此日身临多感慨,徘徊似听恨难平。
(《岳坟忧思》)

民族英雄岳飞被“灵魂工程师”们的“灵魂工程师”从教材中去“英雄”化了,难逃此劫的还有已逝世300多年的郑成功。近日读到八十年代张学良在台湾被囚期间谒延平祠:

孽子孤臣一雅儒,填膺大义抗强胡。
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

有位诗人解作张学良反台独,未免穿凿。“丰功岂在尊明朔”,郑成功之所以被人敬重、被后代景仰,被尊为民族英雄,正是因为他“尊明朔”!正是因为他重气节、有操守!“尊明朔”以抗异族!东胡、西胡、北胡都是胡,满清为郑成功眼中第一“强胡”,家国之仇,不共戴天。其攻取台湾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有一个反清复明的基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岂有为“胡”前驱,反而为宿敌“确保台湾入版图”效力之理?今人以攻取台湾淡化其气节和操守,不知是糊涂还是别有用心。或曰此乃少帅就台湾后来之结果而言,但张学良岂不知延平郡王人亡“郑”息,第一结果就是其后人变节降清,使台湾亡给了异族“强胡”么?
国姓爷九泉之下倘得知被“雅儒”授予了这么大一个“爱国”勋章,竟得与满清鹰犬施琅“异途同归”的话,必立马吐血再死一次不可。如此穿凿,岳飞何必抗金?文天祥何必抗元?袁宗焕、史可法何必抗清?亚洲第一共和何必抗日!都紧跟吴三桂、洪承畴走“确保炎黄入版图”的“光”辉快捷方式岂不“节”约?以此神奇“化外”大法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取人之土、扩“我”版图,岂不“快”哉妙哉!蒙元入主中原,族分四等、人分十级。满清入主中原,留头不留头、留发不留头,扬州十日杀戮百姓数十万,按人口比例,远甚于日寇侵华的南京大屠杀(南京大屠杀正是借鉴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成功”经验。试想,“皇军”若借鉴成功了,赞“我”版图辽阔的雅儒会少么?)。这些“德政”本都是汉儒的奇耻大辱,没想到竟成了“雅儒”们据以傲人兼自傲颂扬“我大清”的资本,真也匪夷所思。
《味蘖斋文集》卷五《周元合文集序》:“(秦政)徒焚书坑儒,以愚天下之人。……后世师其意而反之,乃使天下之人各受经,习其师说,而取剿袭鄙浅之文。凡稍有才智欲富贵者,皆俯首肄习。命运利者,菽麦不辨,而已服官政。数奇,则日夜唔咿,皓首寒窗,老而后已。故秦以焚书坑儒,愚天下之人,而后世以读书为儒,愚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渐渍于其中,日以迂腐……”。冯桂芬记饶廷襄曰:“明祖以时文取士,其事为孔、孟明理载道之事,其术为唐宗‘英雄入彀’之术,其心为始皇焚书之心”。燔书以愚民,较之劝读经以窒民智,尚是火攻下策。待到韶山当国文革烽起蜂起,全世界方见识了焚书坑儒之如何“史无前例”。惜乎浩劫未获清理,至今连个“文革纪念馆”也建不起来。按照“读经、听话、保鲜、任性(教君恣意怜)”的模式研究历史做学问,没研究出延平郡王反台独的成果来已可算是很了不起的了。至于其是否读过李清照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似不必再问。
郑成功才活了三十八岁,倘天假以年也能活到百岁的话,他一定会“尊明朔”抗清到底,而决不会颠倒过来、向一个以强迫被征服者薙发和屠杀平民为能事的异族暴力集团俯首称臣、“确保台湾入版图”的。历史发展到今天,统一之“一”,既非朱明也非满清,更不是曹刘双赢、一国两“猘”瓜分权力残民以逞。这“一”是民主制度,是不可阻挡的世界潮流。谭公在近作《晨钟响彻东南湄》中叹云:“因何半纪仍蒙昧,依旧糊涂尚闹分。”信然!
《天涯吟草》咏史诗《谒林肯总统墓》表达了对林肯的敬仰之情:

墓碑简陋感萧条,树杪残阳带寂寥。
枪下亡魂归此地,缅怀高节泣今朝。

我与谭先生一样,对林肯总统也是高山仰止的。不过,我想藉此谈谈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与中国的渊源,谈谈国人应该从中汲取什么。耸立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市中心的华盛顿纪念碑,是在华盛顿去世49年后才兴建的。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真正标准,盖棺论定,慢工出细活。不似斯大林、萨达姆之辈的“疯碑”,速度惊人,可刚建了没几日就被国人吹灯拔蜡给拆了,没风光几天。华盛顿纪念碑高169米,通体以汉白玉砌成,内有898级台阶可达碑顶,其中第十级上的一块石刻是1852年从中国宁波送过去的。这块刻石高1.6米,宽1.2米,饰以花卉树木及人物浮雕,碑文曰:

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徐继畲所著《瀛环志略》曰:“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耶稣教信辈立石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1842年,徐继畲在福建巡抚任上赴京晋见道光帝。道光帝询问海外形势和各国风土人情,并责其撰书进呈。两年后,《瀛环志略》初稿成,内容涉及全球各洲之疆域、种族、人口、国家、物产、风俗、宗教等等。徐氏评价华盛顿:“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三权分立虽系全人类之文明结晶,嗜好“独立”“自主”不屑效颦者自可坚拒,但“三代遗意”,尧、舜、禹推位乃先人之优秀遗产,理应推崇欣赏,不该轻弃。道光帝当日若肯认真汲取“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今日之中国在世界之地位又当如何?回首神州百年,伟人如毛,烛光斧影储位抢班,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可有一个堪与华盛顿媲“美”的?
华盛顿比乾隆小21岁,两人同于1799年下世。不同的是,华盛顿于1796年第二届总统期满就辞归故里了,而乾隆之幽灵至今还在紫禁城里徘徊不已、“唱着过去的歌谣”。中国自清而今已历三朝,继外蒙独立之后,西藏、新疆、台湾闹独立之事明涌暗潜骚动不已。领土也由海棠叶萎缩成了“雄”鸡。而美利坚立国二百余年,至今鲜闻分裂独立之事。个中原因,不值得我们深思吗?“一个中国”与“一种制度”孰优孰劣?令我沉思。“缅怀高节泣今朝”,大有深意在焉。
再看《九一一事件周年》:

骤成灰烬说双楼,永铸创痕又届秋。
犹现冤魂万家泣,未离窘境一邦愁。
尘寰动荡无时靖,黎庶生存镇日忧。
有俟八埏皆觉悟,祸源及早察来由。

九一一事件虽快到四周年了,但尚未画上句号。国内对九一一颇不乏幸灾乐祸之人,这些“炎黄子孙”全然不念九一一中还有自己的同胞!恐怖分子横行逆施,人神共愤,乃全人类共同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时至今日,竟还有人哼唧什么“XX亡我之心不死”,岂非掠人之“美”,欲与肉弹一较高低乎?这些当然应归罪于半个世纪左风为祸之烈。“有俟八埏皆觉悟,祸源及早察来由。”仁者之心也。

四“挽救”汉诗见怀抱
得读《天涯吟草》,正值长安“三月三日天气新”,翻读一本相隔千万里远涉重洋犹挟带着太平洋上空海风气息的诗集,感受着卷中不时泛起的乡愁,心中不知怎么就涌起一首唐诗来:

近清明雨草萋萋,着麦苗风柳映堤。
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雁塔诗词已举办过江婴、熊鉴、李汝伦、吴尊文几位国内著名诗人的诗歌研讨会,尚未涉足海外,鉴于《寰球吟坛》对汉诗的独特贡献,姚平主编提议先从《天涯吟草》开始。通读了《天涯吟草》,我深深被作者的爱国之深和思乡之浓所打动。为了对谭公多点了解,我打电话向李汝伦先生请教,李先生外举不避“美”,赞“美”有加,连声说“好人!真是好人!”“真就是我在序中所说的,没有半点儿假。”谭公恋国情炽脚踏实地还有一项内容,即挽救汉诗,注意,我是说“挽救”,而非眼下异常时髦风光无限的“振兴”。“振”通“赈”,也有救济之意。“振兴”词条,辞海不载。“振兴”或有“雄起”之义,但,诗人的精神倘经过蚕室定“势”处理,“例假”不断,则其无论如何“振兴”,从“根本”上来说都难免绝望。窃以为,汉诗面临的是“拯救”,而非“振兴”。王观堂说天以百凶成就一个词人,未免奢侈。今日诗家仅凭一报一刊一社论就可以写出稳获金奖的新八股诗来,端的是既合“鞋”又节约,安用百凶为?谀墓之伪诗扯“振兴”大旗夹带水货大行其道,拯救汉诗,就是要还汉诗的“真”面目,让汉诗真正能够挺起来。
勿须讳言,自口衔天宪者宣布“不宜提倡”之后,中国的古典诗词每况愈下,出现了断层。我在前不久《痛苦使然》文中举过几个最直观不“保”也“新鲜”、高级断层的例子,不赘。
对汉诗,谭公自曰:“自从狎玩涂鸦后,未觉徒然过此生”,窃思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毕竟有点意义。因此决意继续利用余年做一些对人类有益的事情,才不枉在地球居住了将近百年光阴。”谭公退休后,本可养尊处优悠哉游哉,可他决意继续利用余年致力于对人类有益的事情,这就是“怀抱”!这就是他奉为圭臬的人生坐标。先生主编“环球吟坛”十二年,2003年主办“世界和平杯”全球华人诗人大赛,今年十月又将主办“华夏杯”全球华人诗词大赛。李汝伦先生论之曰:“于诗词,公自谓‘全部精神投入’,实则全部积蓄亦投放其中。如报纸之版位费、打字费、稿费、邮寄费,诗赛之各种开支乃至奖金,皆取自其囊并亲任其劳。……公居无求奢,食无求精,自奉极俭,然数十年积蓄用之于诗词,则不惜挥霍。……”综上所述,窃以为谭公以八十高龄全部身心投入者,乃脚踏实地实施“挽救”濒危之汉诗,促其雄起,以成美事。

五、《天涯吟草》之“味”美

诗重“味”,最忌嚼蜡。《天涯吟草》中不乏令人回味无穷、神来之笔:

苍昊己归琼玉质,尘寰留下泪人儿。
(《静夜悼亡妻》)

诗缘情而发,一片天然至笃深情,读之不由人不为之落泪。真如汝伦先生所评,“烘热纸背”。与苏轼悼亡之作《江城子》相较,毫不逊色。

种瓜得豆怜庐主,批虎连猴佩李郎。
(《李汝伦词丈离纽约返国送行不果书此致歉》)

写诗最忌如口号堆积合成、或社论摘录,生气全无。李汝伦先生自号“种瓜得豆庐庐主”,乃“盛世”著名的打虎英雄,办过《与三个小猢狲对话》“学习班”,此联生动鲜活,对仗甚巧。

万丈危楼最上头,乌云缭绕古今愁。
寄情浊酒消长日,驻足番邦又几秋。
神物翻鳞光四射,阿香驱雨水横流。
如何学得擒龙技,好把风雷腕底收。
《邀友饮于世界之窗逢雷雨》)

读这一律,自然就会想到名典煮酒论英雄,不过,曹刘二人,一踌躇满志,野心勃勃。一暗怀鬼胎忐忑不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腹中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能逐鹿中原,统一天下,当个“各苦苍生数十年”残民以逞的“英雄”。谭公与友人饮于万丈危楼之上,目睹窗外乌云四合,神物现鳞。心中谋的却是“如何学得擒龙技,好把风雷腕底收。”唯和平是念,欲把龙争虎斗循环不已的历史划上句号。这般翻新古典,既别致又贴切。恰与沈德潜所说:“作文作诗,必置身高处,放开眼界,源流升降之故了然于中,自无随风逐浪之弊”暗合,“予尝求古仁人之心”,今得矣。 
莫把人权输印度,西天民俗重牛权。
城中拥挤牛争路,总让神牛走在先。
(《人权•新世纪竹枝词》)

区区二十八个字,把个严肃的人权问题写得亦庄亦谐跌宕起伏淋漓尽致。印度信奉牛,对牛“保先”。要让彼土之民与“牛魔王”一族平起平坐,印度人还没到那个觉悟。我这样说,对甘地绝无不敬之意,更无赞同皇权专制以主权剥夺人权的意思。只是说,这人权是要靠自己争取,不能靠外来硬性输入。比如我国六、七十年代,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支持世界革命,输出革命思想、“解放全人类”,其结果众所周知。不但在柬埔寨等输入国点燃狼烟挑起杀戮生灵涂炭造成人间至惨一幕,而且耗费了我国巨额的民脂民膏,使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竹篮打水一埸空。“神牛走在先”,话似诙谐轻松,教训实深刻沉痛。因吾国却有过让“牛鬼”走在先的历史,港澳台同胞因金瓯待补而侥幸未曾领略过,幸乎,不幸乎?

《天涯吟草》中可圈可点之作俯拾即是:

练句何曾思上榜,挥毫从未欲赢鹅。
(《七五生朝感赋》)

巧用王右军换鹅典,了无痕迹,对仗亦工。

梦回秋浦波中坐,雁入疏林枕畔看。
(《秋江舟上坐》)

天然一幅秋江图,诗人对雁一往情深。耽于景、浸于思,舟中人之神态呼之欲出。

四野流云寒渐淡,一园生意绿将匀。
(《春讯》)

观察入微,吐属不凡。

逸骨晚香原不易,风怀古道本来难。
(《秋菊》)

对仗既工,含意亦富,足以传世。“原不易”之“易”不止一解。难,得来不易,艰难,一解。自珍自重,千金不换,又一解。最妙的是,下一句对上句各解,俱可“解”得。

戍楼画角催秋雁,朔漠驼铃叩客心。
(《吊古边城》)

好一幅边城素描,戍楼孑立,朔漠无际,给人以苍凉之感。秋雁横空,驼铃结队。鸿哀铃鸣,虽呼应有声,却反使客心更增寂寞。立体图画,招人暇思无限。再如:

溪上轻移青霭合,峰前淡荡白云横。
(《青山》)
谷中学雾虽无市,世上攀龙总有人。
(《偶感》)
云鸿叫月他乡夜,木叶经霜古驿秋。
(《秋思》)

……“才有庸隽,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文心雕龙》)。不一一列举矣。
今人论诗有三柱之说,曰情感构成诗之魂,思想构成诗之骨,意象构成诗之貌。诗之有情感、有思想、有意象,犹人之有魂有骨有貌。但三者搭配要合一定比例,情不可滥,满纸唯涕泗纵横别无他物。智不可“露”,直如布道。象不可乱,满纸朦朦,不知所云。三点决定一平面,三柱长短失度,这平台就成了斜面,犹如北欧的尖屋顶,留不住狂雪亦留不住人。观《天涯吟草》所收,论魂,情真意切,情沛乎中,能引起读者强烈共鸣。论骨,富哲理,守古道,存大义,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使读者仰止之情油然而生。论貌,神完气足,意象密集,神采飞动,使读者为之神迷。以此观之,称谭公为“三表人才”,不亦宜乎,一笑。
观《天涯吟草》基调,富家国之吟,炽热、苍凉、激越、大气。是和平之声。观谭公所吟,以博大胸怀写大题材,为天下人呼,乃仁者之心。观谭公所为,越大海挟长剑以救国。办吟坛筹赛事以展抱负,诚仁人志士手笔。诗为有怀抱之诗,人为有怀抱之人。古人谓立德、立言、立功为三不朽,谭公何憾之有!只望这个世界上象谭先生这样的人愈来愈多,这个世界才会愈来愈美好。
诗歌一经发表,便不再仅仅属于作者个人所有。作为社会财富,任由读者见仁见智。陵蜗居关中,足未离长安,却妄自揣测海外“美人”天涯芳草“览物之情”,诚管窥蠡测,多井蛙之见。不妥之处,一望谭公海涵,二望师友指正。
2005.9.2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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