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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1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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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韬诗选
默坐偶成
半生漂泊不成材，怅望春风深自哀。去者如梦随刃断，来朝有路迷雾开。
滔滔激浪沉沉去，莽莽风云浩浩来。落尽红英沃土厚，枯枝老干放新蕾。
［］一九六三年七月廿九日，实为四十二岁，囚于秦城。
大雪堆煤
漫漫彤云锁江天，大雪堆煤意灿然。白絮弥空翻玉浪，银河泻地润桑田。
乌金本自藏光热，赤臂偏能驱岁寒。万里琼花如客访，低吟长笑渡华年。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廿九日，是日大雪，赶卸煤车并铲集成堆，劳动甚欢，虽严寒雪飞，不感其冷，全身发热，脱掉棉衣赤臂抢锹，反觉凉爽快意。虽白发将军显爵贵戚，有如顽童，喧嚷嬉笑，益增乐趣。
仙鹊桥
——八月五日卢玉及玲儿来探视
离情十载，相思无限，岁岁年华暗渡。燕山白云知我意，勤探望，岂在朝暮。
倏地相见，心情难诉，相对如梦如雾。文坛底事艰难路，问明朝，高瞻全局。
一九六四年八月八日
附注：从一九五六年卢玉曾以陪同文幼章夫妇沾国外友人之光来探视后，已九年未允探视（文当时是加拿大和平大会主席，世界和平理事会常务理事，一度代主席，远东通讯主编，列宁国际和平奖金获得者），这是入狱后第一次亲属探视。
探视后。工作人员问，有何感想？答：法律上如何规定我不了解，但能让家属来看一次，虽然时间不长，也是一贯讲人道主义的体现，当然感谢了。他默默，不太满意。以后我在写信中抄此词，不让发，说：“底事”，什么“底事”？是个人认罪改造问题，还是什么“全局”问题，不要使家属思想混乱。我解释说：“全局”是指阶级斗争总形势，只希望全局好，阶级斗争总形势好，才可能争取宽大，这符合党的理论与政策。但此词仍不让寄家。
渔家傲
——八月五日卢玉及玲儿来探视
乍重逢匆匆又去，心底波澜谁能语。一天飞瀑情如激，重相聚，沧岩碧树烟云蔽。
恁地它阴晴难预，丹心如握休疑虑。革命热情永不逝，同心蒂，终身为民日如誓。
一九六四年八月八日
告别诸儿女
满怀嘱咐又无言，两代心情各自观。闲话读书勤苦学，叮咛寒暖饱加餐。
山高路远难重见，水深浪阔有波澜。勿忘尔母多慈爱，休记愚父怒后颜。
突出政治终身训，钻研科技意志坚。革命风云稳把舵，作人立品百事先。
一九六六年一月二十四日
注：我有两儿两女，都是六六届高中和初中毕业班，不便转学，我返川，四个儿女均分散住友朋家，未能随行。文革开始后各奔东西，都下乡落户插队或到牧区放牧。此次分手，又历十年始得重见。父有坎坷辛酸，率皆勤奋，尚能卓立，不失家风。
重读马克思论历史科学
一九六六年十月四川自贡两派派仗斗争激烈，情怀不释，夜重读马克思论历史，颇解胸中块垒，徘徊步于庭中，夜不能寐，乃有此作。
星斗银河夕暮深，露寒草白秋虫鸣。天高渺渺通寰字，地厚沉沉涌万珍。
哲理精微尊变革，斗争激烈贵坚贞。必然王国将飞跃，卡尔满心步夜庭。
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迎狱中战士归来
这是一九六七年春，所谓“二月逆流”时，诬陷贺龙等搞兵变，贺龙文革前曾到自贡，住檀木林招待所，所下有防空洞，诬为兵变指挥所，当时有康生策划下，全国反“二月逆流”，自贡一地亦上千人被捕入狱，卢玉亦在深夜一时被捕入狱。两日后我去狱中送衣物，排队探监家属队长里许，因为我常全市批斗，识者甚伙，见我亦敢公然探监，惊愕相避。在毛主席指示下达后，被捕者释放出狱，满街各单位又放鞭炮欢迎。卢玉入狱十九天返家，仍不解所谓二月兵变与她何干。欲加之罪，可以无词。
血写文章字字光，五云蔽日一时扬。红心万颗歌朝旭，黑证千张袭夜荒。
浩荡雷霆扫狱穸，抗争虐政出高墙。滔滔海天挥鞭处，叠浪咆嚎暂慝亡。
一九六七年四月下旬
注：“血写文章”句，指狱中被捕战士咬破指头，从狱中与毛主席写血书，揭露迫害，表明心迹。
“五云”即五云村，是关押群众与党员的监狱所在地。
“红心”句，当时群众与干部，不论保守和造反的人都是衷诚拥护毛主席的，当时毛主席的威望无比崇高。
“黑证”句，当晚出动大批军警拘捕群众，表面上都是依法出示了拘捕证的。
无 题
龙潭未有龙，虎穴已无虎。 四顾余莽莽，剑戈空长啸。
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二日
埋葬四人帮，调寄泌园春
历史无情，春秋真伪，四害揭穿。十年一瞬间，骄横，帽子乱飞，一手遮天。阴谋诡计，醉心篡权，一枕黄粱梦未圆。叹孤单，四张标准像，遗臭万年。
军心党心民心，猝发制敌，迅雷霹雳，形势大转变，历史新篇。人心向背，古有明鉴。回天有力，笑满山川。一言堂塌封魂灭，新一轮，看四海激潮劈浪扬帆。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十五夜
游千岛湖海瑞祠并忆彭帅
人生难得几回游，千岛湖中一泛舟。碧水微澜舒广野，苍山密茂秀林幽。
海公祠庙沉波底，忠义孤愤久废丘。泽国洗埋前代事，谁料彭帅罪匡庐。
一九九一年四月廿九日
注：匡庐句：彭总以海瑞罢官及所谓军事俱乐部被诬获罪。
满江红 敬悼胡耀邦同志
哀歌乍起，泪难收，悲愤去也。履霜雪，光明磊落，一生英烈。雨暴风狂百花谢，荣辱生死一夫舌。倡民主，高呼自由钟，解人欲。
平冤狱，肝肠热，尊学苑，高瞻阔，促腾飞，正扫封建残穴。历史亡灵翻覆手，民心重写春秋页。十亿口，呵气聚长虹，祭君侧。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七日
悼吴老玉章
文革初期，我已打入牛棚，随时听候批斗及管制劳动。十二月十四日，我拉架车在街上贴报栏上看到，报载吴老于十二月十二日逝世，噩耗传来，至深哀悼。十载相随，待我若子侄，孜孜教诲，受益良多。忆工作之余，清茶夜话，于历史、理论多所训示，于诗词、文字常有启迪。现云山千里，未能吊唁，敬呈一律以寄哀思。
十载相随受教深，拨云驱雾感宝箴。山城一别承多训，临县重逢叙斗争。
奉调石庄蒙重托，执鞭人大时相亲。归来未遂初衷愿，哀悼灵旗泪满襟。
一九六六年二十月十四日
注：
山城一别：一九四六年重庆新结日报撤退回延安一部份人员，吴老曾作重要批示；
临县重逢：一九四七年延安撤退过黄河，在临县又见到吴老，吴老谈了很多斗争情况；
奉调石庄：一九四八年二中全会后，中央决定华北联大与北方大学合并，成立华北大学，任吴老为校长，吴老调我到石家庄正定华北大学任教；
执鞭人大：一九五O年十月，华北大学改建为中国人民大学，吴老几次拒绝调我回西南和天津，要我留人大，指出理论工作的重要性。
未遂初衷：当五五年胡风冤案开始，公安部要逮捕我，吴老曾与当时公安部长罗瑞卿电话，介绍我情况，因此宣传为隔离审查，并让吴老所住东厢房留我居住，怕我吃苦头。报上宣布我为反革命时，还让我住进中央委员、党的元老的住宅，这除了吴老是任何人不敢这样作的。十年后我免于起诉释放回家，我曾多次想去拜见吴老，表示感谢和作些说明，终以愧怍未去。以后调离北京，不久“文革”风暴又起，吴老在文革中也被冲击，于十二月逝世，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纪念吴老玉章一百二十周年纪念
百廿诞辰证定评，清名耀史德业尊。推翻帝制同盟会，联共三策助孙文。
服膺马恩追新局，培育人才振中兴。永活人心能有几？玉章节操千秋魂。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廿四日于自贡纪念会上
悼胡风同志
胡风冤案从一九五五年到一九八五年胡风逝世，延续三十年，此一历史案件已成为当代政治史、思想史、文艺史、法律史等领域中不能回避的问题，对它的研究不仅是一个历史才识和理论与创作问题，而且关系到今后文艺和思想发展中的实践和文艺政策改革问题。重新研究胡风文学思想探索文艺改革，这是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工作之一。
胡风冤案不仅是胡风的悲剧，结合以后多项政治运动及“文革”的摧残来看，冤错假案遍及华夏，民族人文思维萎缩，人民首先气节败坏，成为左倾思潮及四人帮反动政治的社会前提，也是一个历史社会的悲剧。
历史在前进，历史的胜利是踏着荆棘和血液，艰苦奋斗的前进，不愿回顾历史，不敢承认错误，不下决心推进社会革新的人，总会掩目不看，以默煞代替打煞来对待严峻的研究和学习的。
这是我在胡风先生逝世和纪念他九十诞辰时写的几首诗，也是我纪念胡风先生的一点感情和追思，这些旧稿记录一点历史。
一九九六年元月三日于成都
一
六十年来是与非，站横防背实堪悲。龙潭虎穴笔如剑，铁壁铜墙发似锥。
鲠骨成灰沃野草，柔情化雨育新蕾。寒冬冰雪诗千首，滴血拧心不皱眉。
二
一曲悲歌一代冤，千杯苦酒万人咽。凝寒泥土摧荒草，飞雪七月黯碧天。
凌水有舟藏险厄，莽原无路布沉潭。霹雷闪电惊华夏，万字诤言当罪言。
三
三中全会惩群凶，阴霾狂澜初扫空。万众称心倾美酒，千秋史笔复真容。
坚冰化冻春潮涌，翠岭迎风绿意浓。朗月清辉伴墓穸，怒悲笑泪祭冥中。
一九八六年一月
参加胡风同志追悼会
一纸悼词出中央，八宝山下布灵堂。沉冤州载疑天下，坷坎一生满地霜。
孤影铁窗头颅在，秃毫沧海诗情长。时来席卷风涛去，珠洗沙磨本色光。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五日，一月十九北京晚报刊出
挽胡风联
千古后，千古文章，自有千古评论，千古有史；
一生事，一生风雨，终证一生肝胆，一生无愧。
纪念胡风先生诞辰九十周年
一
一代文章钟气厚，浩然磅礴直为刚。创新归真谁能屈，人格彪丽自发光。
磔骨铁窗迸壮美，隶奴炮烙耻群伥。坑焚哑域徒掩耳，篇册流芳笔胜枪。
二
精神枷锁谁能无，人格力量鞭宦奴。左棍蹄袖头即膝，巧簧邸报字同锄。
自由本性心难禁，舆论一律舌上箝。世间翰墨人民鉴，劫后胡风德不孤。
三
文字招灾历代传，焚坑禁锢帝心寒。呼哨墓地胆充壮，掩目挥刀力竭殚
丹科捧心身即炬，安泰着地民如泉。燎荒野火落红烬，雪沃春花更灿然。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注：“气厚”——刘熙载曾以“汉碑气厚”概括汉碑与汉文化总体特点，即“阴阳精灵之气氤氲而为万物”，“天地合气，万物自生”子曰：“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有这种精神和人格的人，气厚则充实，“充实之谓美”杨雄“法言”释“君子之所以美”者，浩然之气充溢于内，首先文章遂形于外。
悼路翎
一
卓越才华举世称，弱冠百万比无伦。人民之子忠诚志，呼吸相通作品真。
抗日风云人激励，援朝反美歌精英。青春奉献呕心血，瑰丽文潮画卷新。
二
平地惊雷冤狱临，是非颠倒诬便真。精神磨折逼供讯，长锢铁窗灵裂分。
封建幽魂新装扮，东楼独禁旧牢痕。廿五年中摧人性，心枯情伤衰病身。
三
杀人见血快刀手，无刀致残伪善坑。辛酉诛心逾百万，文革横扫上亿民。
左痞弄瘅迷上下，万马齐暗一律声。撒手归去留遗憾，空有余悲悼忘魂。
九四年二月廿一日夜
悼路翎附记：路翎廿岁左右即写成百万字的长篇“财主的儿女们”。他克苦勤奋，才华横溢，有幸得到胡风先生的赞赏和肯定，与胡风成为文坛忘年之交。路翎从十八岁到三十二岁入狱前，这十三年的时间，写短篇小说集六卷，中篇小说集二卷，长篇小说二卷，报告文学集一卷，大型话剧四部，以及诗歌、散文、评论、书简等，共约三百万字。路翎在狱中被折磨成精神分裂症，一代才华青年作家变成痴迷衰枯残疾老翁。这段历史陈迹，令人心悸，太残酷了。
从近十多年来文艺界及社会各界发表的回忆录材料，及历史界的各种资料文献说明，历次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十年，其规模之大，株连之广，摧残人民精英之众，令人箝口手段之多，波及社会各领域之阔，败坏社会道德与作人品格之深，真是超越历代文字狱，实在是“史无前例”。文革中从上到下，从报刊各色文章中，从首长讲话，大报社论，文人表态，都用“史无前例”来赞扬文革，但历史无情，还未过几十几百年，仅文革一完蛋，在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后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就被彻底否定，有的人还想为文革招魂，公然写文章赞扬文章，借纪念百周年改变党的决议，可以设想，如果有阴曹地府，路翎亡魂到了九泉，碰到的左痞幽灵，仍然人多势众，咬人致死的血盆大口，仍然在滴血，小鬼仍然是见钱眼开，见势逢仰的。改造人间与改造阴间似乎还将继续付出历史代价。
九四年二月廿一夜
挽路翎同志
天下之大，事业之广，尔等容不下路翎忠贞之辈；
文艺多艰，人才多难，且问为什么左痞庙堂不衰！
一九九四年二月廿三追悼会
悼聂绀弩同志
昨哭胡兄今哭公，归幡相继去匆匆。低吟窗闭茅堆暖，高卧梦回鬼市中。
一卷赠我长拜诵，斯人捧血诉苍穹。借君题句为君悼，诗掷空山万壑风。
一九八六年三月三十日
聂绀弩赞侯井天聂诗全编读后感
聂公何为者，诗坛一奇人。落拓无拘束，潇洒似流云。
摘星化虹彩，拾瓦叩金声。双肩挑日月，一啸震昆仑。
谈笑地中海，钓鱼北极冰。五羊啖荔枝，北荒卧虎林。
黄浦称老大，国际列嘉宾。一生无官气，心如水晶珍。
论世胜巨烛，立身赤子纯。胸怀洪炉烈，铸诗粪土金。
诗史五千载，特色独一人。天然无矫饰，浑脱出天成。
李白不可学，聂折入圄囹。封君无情剑，文坛血溅腥。
冰寒北荒草，哀挽哭亡灵。茅堆篝火雪，油烛苦诗吟。
椽笔归司马，匕刃出鲁门。杂文入诗苑，风格焕然新。
短兵破空刺，长云搅天昏。贤台垒厕土，污吏积秽行。
英雄牛马走，才子山海经。酣酒纸泼墨，情涌纵马奔。
闲吹牛背笛，哀听磨房呻。精神骄子毙，雪峰冰花魂。
冠裳鹄雨立，翰海尽缁衣。膝下空母爱，泪枯伴妻炊。
西风瘦马骨，嚼心卧榻呤。悲极转成笑，恨深却颜平。
观虎应似猫，花簇均无根。牢狱禁身易，刀斧余锈痕。
尧舜满天下，独夫仅一人。浩然袖大宇，造化唯一精。
须臾览天地，一瞬辩古今。纵横融万感，挥洒透芳心。
铸剑欧治艺，行歌屈子神。史公已衰老，颠倒眼花昏。
美丑风标转，真伪难离分。
五十年前且介亭，五十年后散宜生。
腐草不腐春常在，萤光如豆夜星明。
附记：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廿九日，夏，小雨，写赠侯井天编聂诗全编，电话相告次日专函寄达，使我重读漫聂诗全编，情有所动，意难自禁，纵笔写心中感受，写至“雪峰冰花魂”，适有客至，情绪中断，数日间续写难继，情绪涩滞，乃电话吟诵告小雨，期所启发培育未了之诗情，任未得。至十二月十二日，乃双“十二”近代史转折重大历史事件，读史情绪一触而发，激越间写读史杂吟七言古风百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百句之后情有未尽，复读赞聂公诗半阕，复又诗兴重生，顿有所怀，以“冠裳鹄雨立”接句，勿一转写“膝下空母爱”乃恣肆而下，完结此诗，情涌笔迟，思疾意畅，不加文饰，触兴流漓，词有未工，韵有不谐，但顺性自发，真情实感，跌宕胸臆，自足而已。
九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夜草成
十四日抄录整理并跋
赠侯井天
接侯兄复函并得条幅书余悼聂诗三首之墨宝，热忱诚挚不胜欣慰，知绀弩兄者亦互通灵犀，知汝之友亦知汝之为人信矣哉，有感特呈一律奉陈。
倾心辑注复钩沉，绀弩全编劫后珍。稀世奇才荒地役，人间鬼域庙堂神。
绝伦妙缀空前史，粪土生辉独运斤。天落井中三尺幅，情牵千载一诗魂。
九五年四月二日于京人民大学林园
悼方然郭挺章
曾是无神论，今盼有灵魂。阴阳天地隔，唯梦可通情。
人间少知己，阿谁共倾心。无语对云幡，哑域咽悲声。
注：方然在抗战暑期是著名的诗人，郭挺章是新中国第一代原子物理学家，我们大学时同窗多年，情同手足，相知甚深，不幸方然在文字狱中被冤，十年牢狱，刚释放，文革初被折磨沉西湖而亡，年仅三十七岁。挺章在美深造一篇论文获物理和化学两个博士，全国解放，放弃美优厚待遇，突破美所设置之重重障碍，毅然返回，与钱三强等创建高能物理研究所，积劳成疾，心情压抑，不幸中年早逝，时年亦三十七岁。二友怀才未展，历经坎坷，每思念不禁慨然惜之。
悼郭挺章兄
一
甫田海域育英才，贫困忧思觉国衰。科技后人沦落纪，人文封闭独裁灾。
一篇论文两博士，十载钻研核能开。风涛暗哑伤君逝，才华未展悲泉台。
二
华西坝上暗云低，化学楼中热气吹。闲论西方强弩末，共憎倭寇禽兽皮。
为何媚日历朝有，却见造神各代滋。科学民主难实现，请君九泉问马师。
八一年七月
注：郭挺章，福建甫田人，家居海边，灾荒年以生鱼充饥，及长终身不食鱼。家贫勤奋，成绩优异。抗日战争开始，离家辗转于江西、湖南、贵州入川，车祸臂折，伤愈后到成都飞机场打工作机械士，后考入金陵大学化学系，四二年毕业留校，积极参加地下党领导的民主运动。一九四五年入党，四七年考上公费留学，在美犹他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美他参加了美共和科学研究小组的进步活动，四九年全国解放后，突破美国对中国科学家的阻挠，绕道日本，几经风险，争取返国。返国后为中国发展原子弹尽了他的努力，不幸于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中忧思成疾逝世时年仅三十七岁，我与他是好友，我以胡风冤案对他牵连使他受极严格审查，我在秦城狱中一无所知，直到八一年见到郭夫人吴琼聪才知详情，不胜悲悼。
回忆往事，情如昨日，当时在大学好友中，我与郭挺章及方然属莫逆之交，方然是著名诗人，郭是从事化学、数学与物理等科学研究，我从事哲学与基本理论研究。郭五七年逝世仅三十七岁，方然六六年“文革”初，被迫害走投无路跳西湖自杀。我则被诬为反革命，不审、不判、不放，历时十年。现二兄均已壮年早逝，二人才华成就高我十倍，但均才华未展以不幸遭遇早逝，我幸而获释，历经劫难终得幸存，回顾往事，不胜嘘唏。英才早逝，庸才寿长，品格者遭殃，忠诚者蒙冤，祸福无常，岂可以偶然一语而慰之哉。
再悼亡友
世纪风云新旧摧，人生苦果顺逆随。善念恶报常颠倒，暗箱明演痴愚迷。
窗外雷霆窗外逝，满怀忧愤满怀悲。才华未展千灾过，尸骨成灰百事颓。
一九九九年三月廿一日
纪念武训逝世一百周年
中华多人杰，谁知有武训。忽然满报刊，口诛笔伐辱。
此公何许人，乞讨办义学。身从贫寒出，深知文盲苦。
不谋当官禄，不羡奴才役。已沦风尘乞，最贱底层落。
哀讨小铜子，腹口残羹物。叩头求小施，无人送贿赂。
区区微末情，义学立乡户。可怜一叫花，公然想办学。
不犯清庭法，却触新人怒。突然一声雷，文坛政坛怖。
诸老各检讨，大张笔伐毒。挖坟复鞭尸，秽水满国泼。
乞讨曰投降，群才有反骨。天下滔滔口，舆论均一律。
双手遮天易，阳光身外注。封魂附体深，五十年复诵。
幸逢一百年，冤案不可续。历史非少女，可以任意塑。
沉冤应清洗，恢复本面目。衙内可封卷，平民雪亮睹。
历代文字狱，腥浊史册录。文过难饰非，后人口无箝。
趄丹遗言在，儿孙应重读。一代大师痛，无畏临终吐。
民心鉴是非，民口绝难堵。历史裁判官，褒贬春秋著。
一九九六年七月十六日
悼温济泽同志
一
大地惊雷一二九，奋勇前驱君列首。清凉山里播声宏，西柏坡旁传猎菟。
夏季漩寓阴谋祸，同侪暗箭陷人右。人遭逆境品方鉴，清节高风誉众口。
注：播声宏：新华社总社建立新闻口播部，温是最初领导之一。
传猎菟：指报道时三大战役鏖兵列阵。
同侪暗箭：温说，反右派运动中，陷害他为右派的人，在中央广播局老人都知道，他本人若无其事装糊涂始终未向温表示道歉，远不如陆定一周扬晚年的改悔。
二
有幸识君五五年，风尘同路越千山。滹沱河水浇岁月，西戌村中三查煎。
晚景重逢共学苑，疗养岭南朝夕谈。卓见真知忧国是，低徊俯首悼灵幡。
一九九九年四月廿二日
注：延安撤退，我们一直一道行军，过黄河入晋绥，到太行和平山西柏坡。在太行一起参加三查运动，在西柏坡陈家峪，当时因靠近中央，人员精简，人数不多，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进城后各有工作单位，接触少了。政治运动不断，我们都先后蒙冤，处境极坏，各居一方。文革后，他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费尽心血创办研究生院，后来我也调研究生院主持工作，继承他所开创的事业，我们两都很欣慰。当我们两家同到广东从化温泉疗养时，从建国以来中国所走的曲折道路，作了深入的交谈，他就是党内最有思想深度，最拥护改革开放的真正觉悟者之一。
八十自况
崎岖八十人生路，百岁仙桃尚可期。气壮山河曾抗日，心无愧怍媚权墀。
西来葡萄变酸味，东去篱笼留苦魑。世纪风雷三字尽，吹吹打打社封资。
二零零二年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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