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欣赏析:邓世广 自题小像

王中陵

梦欣赏析:邓世广  自题小像

邓世广自题小像

去留无意辱无惊，六十余年未改名。
已厌津津谈狗苟，难辞攘攘看蝇营。
樽中渐少风云气，诗外弥珍鸥鹭情。
总是奴颜容不得，胁肩笑处冷眉横。

梦欣赏析:
近读一身三种角色（诗人、学者、医学教授）的天山诗人邓世广先生一首自题小像的律诗，为其格调之高雅、胸襟之壮阔、骨气之清爽慨叹不已。诵读几次之后，竟有仰慕和望背之意。也就有了向诗友推荐之冲动。于是，挤掉手中几篇未毕文稿，抽空写了一点赏析文字，愿与诗友们共同探讨。
诗人的自题画像，通常会借调侃、自嘲的笔调中抒发一时之感触、一己之情怀。当年鲁迅先生的一首《自题小像》就发出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千古名句，尽管诗句本身不合律，但激情之所在，也就不较瑕疵了。邓世广先生吟诗，极重音律之和谐。此诗先以词句之浅白及音律之和美使得全诗好读易记而招人喜欢，朗朗上口，读几遍即可成诵，这正是好诗的文字功夫。其次，诗人的胸襟，处权欲横行、糜风日盛而人格迷失、许多知识人士灵魂无所依附的当今社会，看不起那些同辈们的狗苟蝇营，宁可寄意于山水闲情，绝不为名利所累而奴颜婢膝，铮铮骨节之可贵，更为本诗营造了极为深厚之意蕴，成为抒怀诗中的一大亮点。
    首句下笔先欣赏自己的淡定颜容，充满一份气度悠闲的自信。“去留无意辱无惊”，这是取自洪应明《菜根谭》“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之句。去留，诗人此处指的应是生死大事，当然指供职与退休也无不可。但生死事大，供职与退休事小，当从大处着眼。去留只是个人之事，宠辱则与社会的机制和人际关系相关。个人寿命也罢，仕途得失也罢，诗人一慨看得轻松，一慨置之度外，这一句表达的是诗人豁达开朗的人生观。
    次句平稳承接，点明自己这一生过得光明正大、坦荡率直、无负于人，并巧妙地告诉读者自己有多大岁数。“未改名”，有二重含义。其一是没有改的必要。即此生从未做过出轨、绝情、变节、忘恩、负义等有碍于名声之事，是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其二是没有附庸风雅之脾气。大凡沾点风雅习气者，总喜欢为自己添雅号、加别名。你看人家名片上罩上多少光环，你就知道这人浸染的风雅有多深。是以，“六十余年未改名”，正是一个铁骨铮铮、直来直去、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世人的简朴而洒脱之人。
    颔联从次句引申出来，是对“六十余年”坦荡人生性格与品德方面的具体刻画。这是以成语“狗苟蝇营”一词为取义明志而构建的一个流水对。世间的人为了追逐名利，会不择手段、不顾廉耻地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像狗一样摇头摆尾，不识好歹，不知羞耻。“狗苟蝇营”一词，最早见韩愈的《送穷文》：“蝇营狗苟，驱去复还。”诗人这一句中套用成语，本有入熟之忌，但好在妙用“已厌”与“难辞”二个行为状态词构成流水的对子，同时又分别嵌入“津津”与“攘攘”二组情性形容词，增加了阅读的音调之美，是以巧而补拙，有了化熟为生之效果。这一联刻画的是自己的品性与骨节。
    颈联用一个充满自嘲而又自我欣赏的工整之对，进一层刻画自己的晚年心态与生活情趣。“风云气”是一个特具象征意味之意象，相当于关注、过问、议论、评判政局、政事、国计民生、家国大业之激情。“鸥鹭情”也是一个特具隐喻意味之意象，相当于特立独行、独善其身、悠闲自在、高雅洁净之情怀。古人常以鸥鹭结盟表达归隐休闲之意，这里当有看重以高风亮节、纯洁友谊与人相处，清心悦性、安稳舒适过好退休生活之含义。毕竟岁月不饶人，随着青壮年、中成年、中晚年的接踵而去，事业有成也好，拼搏未了也好，到了晚年激情也就暂趋平淡、梦想也就渐行渐远，尽管“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然则总得把位置留给年轻人，尸位素餐是要受人谴责的。是以，少点风云气而多点鸥鹭情正是一个智者、一个有道德之人的高尚胸襟。
    如果这诗就沿着这种儒家情怀、智者胸襟一路前行，然后用圆满、平静的笔调收结，也不失为一首有高尚情操的抒怀诗。但却不是邓世广先生的个人风格。一个写出“耻学谦卑祈雨露，思将肝胆托昆仑”（《鲤鱼山寄梦，寤而赋此》）、“医方我虑存亡事，病国谁询内外因”（《步韵贺永沂兄寿》）、“此际登临思一啸，诗声直欲上天门”（《登昆仑山》）如此豪放句子及“老去樽前狂态减，转将豪气注诗囊”（《静凤女史谬赞不佞诗酒 惶愧赋此》）、“不齿胁肩工谄媚，厌倦无聊歌吹”（《念奴娇•自嘲》）如此倔强腔调的诗人，一定会有不同凡响的高鸣。
    果然，此诗尾联突兀振起，一声嘶叫，恰似烈马腾空、大蟒翻身，让人顿时看得精神贯注。“总是”二字有睤睨万方、推倒一切之力度。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唯独“奴颜容不得”。那些被权力的淫威制服转而为君主、为野兽、为掠夺者唱颂歌的诗人，那些被名利所收买、被美色所劫持而在罪恶面前出卖自己灵魂的诗人，邓世广先生从心底里瞧他们不起。对这些人，对这些“胁肩笑处”、动辄对权贵耸起肩膀、装出笑脸、以示敬畏的极端谄媚之人，邓世广先生会横眉冷对。这多少有鲁迅的影子。但可悲的是，如今能像鲁迅那样嫉恶如仇、敢于横眉冷对、敢于冷嘲热讽的文人已不多了。
    简言之，邓世广先生这首《自题小像》，立意高昂，笔调幽默，具象鲜明，意蕴深远，起承平稳，转结出波澜，读罢发人深思，嚼之诗味隽永，是一首格调高、音律美、境界不凡的佳作。

本期主评:郭业大，笔名梦欣，网名汉景天、星光老人，自号品艺茶庐。籍贯广东潮阳。1982年毕业于华南师大历史系。后执教于潮阳一中，再其后离职自谋职业。好习弄文字、涂鸦泼墨、吟诗作赋、弹琴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