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海龙无妄斋诗品读五则

王中陵

无妄斋诗品读五则
哀悼
袁随园曰：“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予谓用情之甚，莫过于悼诗，而悼诗之沉切者，真能催人泪下。曹子建丧女，作《金瓠哀辞》云：“天地长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是直抒胸臆也，读来直觉鼻酸。廖公国华《送九六慈母魂归道山》则曰：“平土埋坛作墓田，小园蔬果四时鲜。先留一角空闲地，有待他时伴母眠。”此一老人葬更老人也，娓娓道来、清清淡淡，一遍读之，竟不似哀悼，更似与老母谈天；又读一过，则哀伤、思念、期盼，杂相侵来，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盈腮矣。是知大音稀声、大悲稀恸，悼诗者，不必声嘶力竭也。
讽刺
严沧浪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若欲有趣，无如读讽刺诗。好讽刺诗，如好相声，正话则反说、反话则正说，如此印象才深刻，若一味大义凛然，反寡然无味。廖国华有《戏效聂体》讽烧烤贩以鼠肉充羊肉事，曰：“羊鼠何须辩假真，熊熊炉火烤来匀。一言真理君应记，俱把微躯献市民。”拟作摊贩立场，以义正言辞口吻，讲述歪理邪说，何其鲜活泼辣？读之，莞尔中更觉可憎至极。
迎新
旧历新年时，人多作迎新诗，大抵说些好话、谈些愿景尔，或稍有不同者，乃感叹些时光。廖公则不然，于甲午年迎新诗曰：“为叹燕昭渴士心，一台高筑待贤临。垄间死骨知多少，谁肯空抛五百金”，愤愤然有不平之气；“流言充耳信难真，一跃檀溪勇绝伦。妨主居然成救主，始知祸福只凭人”，警醒劝喻，真长者风度。由是可知，诗人欲下笔，何尝为时、为景所累？不应时、不应景，胸中但有一股真气，笔下再加数分手段，则时、景皆为我所运矣。
情景
胡应麟曰:“作诗不过情、景二端”，王国维则曰：“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两说颇为不同。或问何说为是，则吾与前者。盖“一切景语皆情语”云云，乃是理想状态也，非必然如是。新手为之，则情、景两不干涉，颇难交融；作手为之，情、景往往自相统合。若是廖国华有《红叶三首》，其一曰：“夕阳山影黯然红，雁字无凭梦未通。万叶终嫌御沟窄，只将心事诉秋风。”以景言，后两句画面感、动态感，何其强烈？以情言，“嫌”、“窄”二字，已刻画出心中烦闷，此中烦闷“只将”诉与秋风，又何其孤寂？如此，则承句“无凭”、“未通”之语，颇有着落矣。
时事
白乐天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意在裨补时阙、关注现实也。今多作诗者，非高雅即豪壮，于时事则无补。廖国华有《2015年末回眸杂感》十二首，其一曰：“仙音乍起绕云阶，露布新颁放二孩。养老功亏能不虑，堕胎忿重憾难排。几多黑户囚儿女，一点官心笼雾霾。漫笑超前老谋子，论勋应奖烫金牌。”是言二胎新政事也。首句“仙音”之语，已涉讽喻；颔联议论，颈联描述，无非“忿”、“憾”而已；末联则忽地变脸，嬉笑怒骂，反话正说，由权贵之乐反衬平民之惨，真入木三分、酣畅淋漓。王荆公作《桂枝香》，苏东坡读之，叹曰：“此老真野狐精也”，予谓今之廖公者，亦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