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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章 今人旧诗赏析之20

今人旧诗赏析之20
陈章
文革后期,执意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四人帮和主张以发展国民经济为主的周恩来、邓小平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暗中较劲。全国民心,均在后者。毛主席则在“宏观掌控”,1976年4月,中共中央做出了《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但又保留了邓的党籍。对此,荒芜先生(原名李乃仁,安徽蚌埠人,著名诗人,著有《纸壁斋集》、《纸壁斋说诗》)作“感事诗”曰:

羞赋《凌云》与《子虚》,闲来安步胜华车。
三生有幸能耽酒,一着骄人不读书。
醉里欣看天远大,世间难得老空疏。
可怜晁错临东市,朱色朝衣尚未除。

作者自注:1,《凌云》、《子虚》,皆汉代司马相如所作;2,末联指1976年4月,中共中央做出了《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
晁错是汉景帝时的御史大夫,因主张削藩,被以吴王为首的七国诸侯以“清君侧”为名要挟汉景帝将他杀害,由于当时局势诡异,朝廷是以“上朝议事”为名将他从家中骗出来直接拉往东市腰斩的,当时晁错尚穿着朝服。荒芜用此曲笔庆幸邓小平同志保留党籍,非满腹经纶、诗艺超人者,难以为之。
荒芜与李汝伦,诗坛上并称“南北两李”,其诗艺之高,还可见于下面一首“题黄永玉《枫桥夜泊图》”:

寥寥廿八字,传诵一千年。
诗意君能画,愁心我失眠。
他乡生白发,客路向深渊。
明日边关去,钟声万里传。

围绕张继诗、永玉图生发,寥寥卌字,字字生辉;张继泉下有知,当感叹幸遇知音。
1976年,李慎之读罢聂绀弩的诗集《北荒草》后,写了两首律诗赠与聂绀弩:


绝塞穷荒百首诗,咸酸苦辣几人知?
微微爝火摇风动,隐隐春雷入想痴。
安得嚼心同嚼蜡,可堪含泪更含辞。
死生明暗春来际,刺破鬼天笔一支。


越是穷愁越放歌,风流自比郑元和。
楚天风雨摧兰蕙,北海鲲鹏笑网罗。
十九年归公老矣,三千界坏佛如何?
吉诃德与拉施德,一样骑驴笔胜戈。

诗末自注云:“余则以拉施德策疲驴,涉流沙,终传一代忠信史,尤为勇也。”另:郑元和,元人杂剧《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中“越是穷愁越放歌”的风流秀才。吉诃德是大家熟悉的小说人物,聂绀弩诗中曾自比吉诃德“敢战风车千百回”。

拉施德是十四世纪波斯(今伊朗)政治家、史学家,曾历尽艰辛,历时十年于公元1310年编著成《世界史》,世人赞之为信史。诗中,李慎之先生将聂翁穷愁潦倒之际历时十年写成的一册《北荒草》比作拉施德的“一代信史”:“吉诃德与拉施德,一样骑驴笔胜戈”。另外,“死生明暗春来际,刺破鬼天笔一支。”“十九年归公老矣,三千界坏佛如何?”(十九是概数,苏武牧羊十九年,晋文公流亡十九年)两联别具深意,引人深思。
二诗韵律工严,措词雅致,知人论世,字字千钧,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能为之。聂绀弩读罢此诗,作诗回赠曰:

文思殆尽十年牢,摘句寻章能者劳。
岂我诗真千里足,叨君马赏九方皋。
风流人物今推李,天下英雄旧姓曹。
何日病情容小可,邀君枉顾到东郊。

聂绀弩独立特行,孤高傲世,人称“狷狂诗人”。然对李慎之如此客气,尊李为当代风流人物,可见李慎之决非泛泛之辈。
李慎之先生曾任周恩来英文秘书、邓小平外交顾问、赵紫阳外交助理、中国社科院副院长,是德高望重的国际问题专家。长于外交、政论,五十年代为《人民日报》撰写的国际时事评论,连乔冠华都自叹不如。他平生不以诗名。但因其思想深邃,学贯中西,偶尔为诗,即为妙作,除上述赠聂绀弩两律外,还有一组生日杂咏,为人所传诵,这里且选“五十三岁生日  一九七五年八月”一首:

怕看落日罢登楼,万里风生一叶秋。
天语诛心呼保义,人言销骨贾存周。
此时难得唯秦醉,何地方能避楚咻?
薄酒微吟消永夜,不知涕泪为谁流。

呼保义是宋江;贾存周即《红楼梦》里的贾政,此联以曲笔巧借人名暗讽当时“评水浒,批周公”闹剧,颇显诗人深邃的政治眼光和深厚的文学功底。
李慎之对周恩来有好感,还源于这么一件事:  1954年7月21日,是关于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的日内瓦会议闭幕的那天晚上。
李慎之负责会议新闻,每逢开会就随团进会场。那天下午,因为事先知道要通过宣言,总理嘱咐他不用去,拿着最后宣言的初稿在别墅里等会场的通知,每通过一段就交给电台向北京发一段,有修改的就改。
别墅里剩李慎之一人。他每等来一个电话,就改正一段,然后用剪刀剪下来,送到电台。没事时,他就“享受着日内瓦的阳光和空气,看看窗外花园里极美的景色,一直等到总理率代表团回来,我才回到自己住的日内瓦湖边的旅馆去,过了10点就上床睡觉了”。
不料夜里12点左右,床边的电话铃响了,是总理的机要秘书陈浩打来的。她说:“你快来吧!你怎么搞的,从没有见总理发这么大的火!”
李慎之大吃一惊,赶快赶到别墅,心想不知犯什么大错误了。到了别墅,陈浩告诉他:“北京来电话了,说我们发回去的最后宣言比别的通讯社所发的少了好几段,总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等着你呢!《人民日报》已经印了24万份,因为新华社把你发的稿子同外电对,对出了问题,已经停机不印了。”
李慎之仔细地回忆,想起是打字机纸上的原稿,被他剪成一段一段的时候,有的被风吹走了,因为他的办公桌正好临窗。
他惶恐地走进总理卧室,看他似乎还余怒未平,就叫了一声“总理”,等着挨一顿严厉的批评。不料他说的竟是“你来了,我气也生过了,火也发过了,不想再说什么了。你到机要室去看看我给中央的电报,然后赶快去补救,北京还等着呢。”
李慎之去看了总理亲笔写的电报,一个字也没提到他,只说“自己应负失察之责,请中央给予处分”。
那天晚上,李慎之和陈家康两人把最后宣言的中文同英法文原文仔仔细细重新校订了一遍,最后发回北京已经凌晨两三点钟了。
    校订定稿以后,陈家康去睡觉,李慎之则在屋里写检讨。第二天早晨交给总理。总理一句话也没有说,叫他交给李代表。李克农同志笑着对他说:“你们知识分子就是有这个不严密的毛病,要好好向总理学习。”
    回到北京后,李慎之得知,7月22日的《人民日报》被拖延到中午才出版。
    “我自以为受过良好的公民教育,料定这次玩忽职守罪是逃不了啦。我也绝无逃避的意思,准备被起诉,坐牢半年或者三个月。这是 我心甘情愿的,决无怨言,总理都自请处分了嘛。
“不料第二天,也就是7月23日,总理又叫我随同他一起访问柏林,然后是华沙、莫斯科,最后回到北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百年潮》1998年03期)
遇到这样的领导人,谁能不心存感激?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1975年8月,身处北京高层的李慎之先生,当“批林批孔批周公”的寒流袭来之时,为什么发出“薄酒微吟消永夜,不知涕泪为谁流?”的感叹了。
1972年,郭小川与一批文艺界人士下放到长江边的文化部咸宁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当时郭小川在干校墙报上发表了一首《长江边上五•七路》的新诗,有人深文周纳,说郭是想回北京,引起一场风波。估计是当时的中央文革或毛泽东对郭小川没有什么坏印象,结果不了了之。(见《中国当代诗词选》江苏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p691。叶元章、徐通翰编)于是,郭小川写了他平生唯一一首“五律”。第五六句就是针对这场风波而言。全诗如下:

原无野老泪,常有少年狂。
一颗心似火,三寸笔如枪。
流言真笑料,豪气自文章。
何时还北国,把酒论长江。

就平仄而言,全诗每句之间皆有“对”,但都失“粘”。另外就是误“颗”字为平声。从中间两联的对仗看,郭小川还是略知旧诗格律的,意境也不错。
笔者十分喜欢郭小川的新诗,时至今日,我还读得津津有味;我甚至认为,新诗,若是不被朦胧诗横插一脚,按照郭小川、贺敬之、雷抒雁、叶文福等人那一路写下去,倒是正途。著名作家孔捷生,在他的长篇小说《南方的岸》中,有这么个情节:北京一对恋人去听一场各种流派的诗歌朗诵会后,女方问男朋友,你最喜欢哪一首?朋友答:“西去列车的窗口”。该诗作者就是贺敬之。孔捷生笔下的男主角,就是笔者这一辈的代表。本文录入郭小川此诗,姑算是因人选诗吧。说来有趣,此诗末联,倒是流露出他真的是想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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