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 丙辰记事十二律 家产, 恰恰

王中陵

陈章
丙辰记事十二律
一、难忘
难忘丙辰风雨时，心头愤结万千丝。恨无利剑诛妖孽，空有群英拥义旗。
举世皆倾忧国泪，满场争诵悼周诗。悲歌新作堪怜我，恰恰身边有便衣。

二、入狱
镣铐锒铛入狱时，寒风嗖嗖雨丝丝。铁门要道常巡哨，电网高墙不挂旗。
自叹今生多遇劫，谁知此处可寻诗。脱胎换骨皮先换，换取囚装整套衣。

三、投劳
投劳初许探监时，忍看亲人泪似丝。家产半倾皆白费，山茶再送胜花旗。
多情自古伤离别，至嘱从今莫赋诗。母老话多刚说了，嚎啕幼子又牵衣。

四、夜半
夜半无眠辗转时，满怀愁绪又如丝。自由于我成梅饼，民主凭谁整鼓旗。
斑竹一枝千滴泪，铁窗三载几行诗。东西失去方为贵，羡煞家中粗布衣。

五、新监
新监集训组编时，门对花丛柳拂丝。环境卫生无死角，周年流动有红旗。
黄墙大楷攻心句，黑板行书换骨诗。景若园林多雅致，浑忘身上着囚衣。

六、杂感
一缕惊魂甫定时，心头不复乱如丝。虽然签捕押红印，岂可违心示白旗。
赤胆为诗罹枉狱，乌台枉狱亦为诗。不知当时苏夫子，可有囚装免费衣。

七、寄内
悔不当初哭别时，即挥慧剑斩情丝。今朝累汝谋家计，连夜为人绣锦旗。
孤愤已抛千滴泪，相思徒作百行诗。寒来但嘱手中线，早制小儿身上衣。

八、记梦
梦里依稀出狱时，亲娘小妹泪如丝。荆妻明显几分瘦，稚子欣摇三角旗。
白日放歌须纵酒，天伦聚乐好吟诗。阶前照罢全家福，万朵红霞映彩衣。

九、除夕
除夕监中加菜时，喜尝瘦肉炒瓜丝。怎闻窗外鸣鞭炮，不见墙头竖彩旗。
独在他乡为异客，何堪佳节作哀诗。高堂白发牵情切，一夜伤心泪湿衣。

十、书感
毕竟刑期有尽时，何须烦恼若连丝。曾经沧海难为水，应信锤镰不倒旗。
难耐冰霜非劲草，只吟风月是歪诗。真情一吐方为快，不悔囚装三载衣。

十一、莫叹
莫叹浮生多背时，穷通毁誉隔微丝。难图史册千秋业，自竖吟坛一面旗。
宁折勿弯董狐笔，投枪匕首鲁翁诗。先贤亮节人钦仰，何必香车更锦衣。

十二、述怀
入监幸值壮年时，眼未昏花鬓未丝。舌在犹堪重呐喊，时来信可再摇旗。
曾经沧海难为水，未到黄泉不戒诗。留得青莲豪气在，他年剪取霓为衣。
［］龚自珍几度戒诗。李白诗：“霓为衣兮风为马。”另，郁达夫诗：“留得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

江青二题
一
黄梁未熟梦何香，指待红都作女皇。举国大兴三字狱，深宫阴结四人帮。
本家谁识蓝江李？ 秉性唯知刁狠狂，偶尔狰狞何处露，悬梁软索吊雌狼。

二
凤冠粉墨待登场，一个女皇三个帮。昔日无风难作浪，今朝得志更张狂。
谗言我自邀新宠，刁状谁能告老娘？堪叹十年磨一戏，匆匆谢幕太凄凉。

知青回城二首
一
在劫难逃一代同，无端投笔去从农。新锄无奈纤纤手，破屋争禁急急风。
早出人耕霜气冷，夜归犬吠月光蒙。十年梦觉回城日，惭愧此心炼不红。

二
七尺银锄八度秋，秋收春种累如牛。常悲弓背朝黄土，幸免扎根到白头。
待业谁怀陇蜀望，回城亦为稻粱谋。平生都在逆流里，何日方操顺水舟？

自题斗室
斗室何堪暗闷嘈，时逢炎夏更难熬。一支灯管整天照，几卷蚊香彻夜烧。
志愿先忧师宋哲，天将大任降吾曹。但求框顶高三寸，出入无需再折腰。

送李德生兄举家迁赴深圳
欲问归期未有期，英雄用武到边陲。多年益我师兼友，此日送君喜复悲。
周末谁人来对弈，业余何处去谈诗？人生长恨知音少，宁忍知音又别离。

中秋寄李德生工程师二首
一
当年曾与沫相濡，风雨茫洋破草庐。入定常围棋作乐，出游每以步当车。
螺河旧友思君切，深圳新楼记我无？最憾中秋明月夜，深情唯借雁传书。

二
秋来每见雁高翔，总惹情思到海疆。三叠阳关已渺渺，几年音讯亦茫茫。
茫洋旧事君当记，潭水深情我未忘。何日重临广汕路，驱车再访教书郎。

悼农友樊楚生
曾经乐苑艺同研，妙曲依稀绕耳边。噩耗初闻疑是梦，伤心几夜不成眠。
青山黄土魂何在，子幼妻孤最可怜。万缕哀思无处寄，小诗一首奠灵前。

宋人二题
一
力挽横流万里波，运移宋祚奈公何？拼将一掬孤臣血，凝作千秋正气歌。
生死箴言堪景仰，英雄事业怎消磨？名亭方饭铭贞烈。长引游人到五坡。

二
寻寻觅觅竟何为？国破家亡事最悲。南渡无人思项羽，中原何日见王师？
忍将一掬伤时泪，凝作千秋愤世诗。人杰鬼雄堪景仰，只今浩气压须眉。

寄台二题
一
大陆台澎一脉流，何堪隔海划鸿沟。卅年别恨难回首，一辈乡民尽白头。
且喜探亲初遂愿，忍教分手再添愁。几时得补金瓯缺，把酒相偕一醉休。

二
万缕情思理不开，梦魂夜夜绕澎台。故人当日横江去，飞雁何时带信回？
岁月无情人易老，金瓯有缺恨难排。诚知两岸相思切，宁忍相思又化灰。

唱酬诗一组（1983～1984年）
春节怀大陆
林恭祖
谁凭彩笔写余晖，一发青山渐向微。 今夜失眠非守岁，天涯无客不思归。
寻梅踏雪西湖月，破浪乘风燕子矶。 万里长江春又到，莫言头白故人稀。
［］苏东坡诗句：“青山一发是中原。”

奉和林恭祖先生
故园今又浴春晖，万紫千红接翠微。 美景如斯堪共赏，深情最是盼君归。
临风邀月秦淮岸，把酒论诗采石矶。 岁岁相思今更切，人生七十古来稀。

前韵答陈章先生
林恭祖
今古江山几落晖，岁寒不觉漏声微。才闻腊鼓冬冬响，又见云帆片片归。
此日唱酬偕凤律，他时对饮话鱼矶。阳春一曲情无限，谁说人间和者稀。

再寄林恭祖先生
登高非为赏晴晖，东望台澎云水微。 一别岂成千古恨，卅年不见片帆归。
渡头已建新渔港，江畔还存旧钓矶。 何日重临舒老眼，家山景色认依稀。

再答陈章先生
林祖恭
欲从东海起朝晖，鸡报五更烟火微。江上沙鸥难独唱，堂前紫燕已双归。
广栽龙柏开行径，为爱灵龟罢钓矶。蝶梦蘧蘧人未老，故园春色正依稀。

再寄林恭祖先生（二首）
一
谁将心事托流晖，隔海临风歌式微。 乡恋常萦游子梦，月华唯照彩云归。
长闻客地鹃啼血，记否家山柳映矶。 为报知音重顾曲，再倾薄学咏几稀。
［］《 诗经》：“式微，胡不归。”

二
临窗独酌揖清晖，对月成三人影微。已断还连唯藕节，舒心解郁应当归。
今朝横海传诗简，何日垂纶共钓矶。一点灵犀通两岸，如斯唱和世间稀。
［］说明：一、林恭祖供职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二、当时两岸尚未通邮，这组唱和每次均经香港中文大学黄坤尧教授中转，历时二年。三、网上有人称林恭祖“春节怀大陆”一律为“两岸交流第一诗”。

戏和辽宁程广瑞先生
书生议论有何高？二十年前挨一刀。庙观由来多老道，诗坛难得见新苗。
唯挥秃笔抒胸臆，难挽强弓射海潮。一帽遮颜容我过，三哥戴表任他骄。

沁园春•丙辰记事
旧式长枪，新型小铐，押进监仓。待执勤搜罢，现金手表。牢头发下，条例规章。分散编班，集中训话：逃跑决无好下场。才一日，看衣皆囚服，头尽理光。
人生难得一番，将此处辛酸细品尝。任轻伤重感，药唯去痛；长年累月，米总霉黄。打架偷摸，都该受罪，况尔杀人放火狂。休烦恼，尽无期死缓，小住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