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保倫 資鑒吟並序 珠海, 南山, 新天

王中陵

严保倫（珠海）
資鑒吟並序
    乙未暮秋偶見紅衛兵墓園於塞上，其為山坡間數畝荒塚。旁有一亭亦十分衰頹蒼老。正面楹柱：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側面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也皆漫滅不清。倚亭小憩，見四面荊棘叢生，百餘座低矮墳丘多見鼠洞狐穴。一少女與兩位耄耋老人，手持圓藍出沒於塚墓间。余歸而有作資鑒吟百一十韻以記之。   
劫火堯天燒十載，東溟直到昆侖塞。山河草木具蒙灰，何論靈臺方寸內。
人皆好鬥逞英豪，風花柳陌帶腥穢。大凡舊物辄掃空，學業家風中道廢。
東鄰有女年十三，家住南山時采藍。雙親同日投繯死，只為地主名不堪。
玉面如花柔似水，悲涼世味不曾諳。相依寒舍同阿弟，那知虎狼正眈眈。
日里狂徒攜刀匕，嚴霜淩亂黃花蕊。復言破舊即抄家，造反由來名有理。
女兒含淚跪雙膝，唯求賤物先莫毀。生來爾等亦非人，嘻嘻不見犬和豕？
還憐我弟方九齡，雙親死前囑阿姊。狂徒大笑出東門，雨歇荒庭風未止。
可憐夜半星斗寒，攜弟南山投弱水。
   
斯時旌旆亂京門，金水橋邊血雨翻。三叩層樓雲岫湧，頻呼萬壽海濤喧。
山橫落日寒鴉噪，氣鎖長林朽木昏。十丈危冰封海宇，霎時大禍降軒轅。
舉世皆彈忠效曲，父子夫妻起怨毒。好人朝暮即蒙冤，高帽庭街含詬辱。
媚主奴顏但追風，陷人不义猶成俗。時人皆以文為羞，毀廟焚書忒慘酷。
大成殿外雨聲悲，泣血黃昏啼子規。黑雲四野圍洙泗，一夕碑摧萬世師。
不肖兒孫驚聖體，日月雙垂斷四維。漢殿有君何為者？奸民無賴任由之。
生靈菜色多磨難，謝罪誰人可祭旗。

孰論岳墳楚王塚，霜欺白骨橫丘隴。塵世已然無是非，泰山輕來鴻毛重。
粉墨登臺有伶官，高腔原亦君臣捧。中原爭鼎本曹劉，卻使群氓相舉仇。
鞭執可汗猶可畏，笏擎宰輔似應羞。堯天已漏誰堪補，可有頭顱觸不周？
奮爭遼水有孤鶴，玄翎帶血未曾收。家園已破寒棲雪，國事將非恨入眸。
朝暮悲鳴心獨苦，願將瘦骨葬荒丘。華表魂招應不得，曾經刀劍斷清喉。
一足獨撐終無地，神州何處不瘡疣。

     
草掩青禾長安陌，文華枯死梁園客。是處農工主學堂，時時詔令傳宮掖。
階級爭鬥視天綱，同儕相見猶論戟。屈子徒為悲楚吟，賈生恨負興邦策。
漢土十年雜草蕃，川流將斷炎黃脈。從來悖逆古猶今，陳涉竿頭信可尋。
最忌刁民起田畝，一當亂國禍猶深。鐵馬黃巢淩渭水，長安血洗夜鐘沉。
三餐一味人肝膾，菊花亦恥散為金。天朝洪氏言田畝，地權平均見禍心。
一朝把劍升龍輦，金陵血雨夜森森。更有朱明亡李闖，黎庶京門苦不禁。
由來流寇同禽獸，上林花好任荒淫。总为揭竿先乱道，腆颜帝座守何箴？
唯有黃鐘堪振玉，鴟鸮豈可弄天音。
   
八年啼老杜鵑血，山河劫火燒猶烈。白茅冰漸已難柔，繞指人間非是鐵。
老者今年六十餘，逢人哽咽說心結。“平生愧對只孤墳，恨到殘年嚼碎齒。
當年反目誣親人，只為表忠與母絕。最是欺世借童心，刊頭著意彰高節。
可憐天下慈母心，一夜狂風碎成雪。猶聞慈母臨終時，鐵鐐千斤骨已折。
雙眸微閉又重開，血漾衣襟目眥裂。余竟苟活到如今，噩夢時時咬斷舌。”
千古奇冤誠莫須，親慈將死何悲切。聖道湮時天理亡，愚忠盡處人倫滅。
     
深秋獨倚山亭北，半畝荒園多枳棘。墳上寒灰舊有痕，白頭老者坐於側。
余至墳前低致詞，老翁撫膺長歎息。“平生老朽只斯兒，十三未滿填溝洫。
當年串聯至京门，徒步長城天已黑。忽然兩派起紛爭，刀下血拼無可匿。
吾兒已走五十秋，淚盡雙親忘不得。”遙見白髮出蓬蒿，暮鴉亂噪日西昃。
耄耋夫妻早斷腸，悲傷歲月竟何長。鄉關草野多荒塚，人說當年替罪羊。
莫道生民愚不省，楚王亦曾近披猖。人如悖理天難佑，地若違仁鬼作倀。
任憑禹甸苍狼吼，將帥腰刀幾許鋼？

十年船在上水灘，苦盡蒼生未許安。冤深大地孤魂冷，雪滿蒼天塞雁寒。
滄海孽深人已死，吳絹弓老力方殫。終憐彼物難成寸，誰更并刀剖鼠肝。
家國如今謀長治，猶當重作古今思。一退紅潮山轉青，生民亦厭恒文事。
人间清议必先开，天理欲彰复何忌？自古興衰各有因，軒轅鏡裏可窺真。
行天無忌妖為孽，黑水迷魂鬼作麟。前車亂國三千轍，何論燕韓與大秦。
漫倚秋亭唯一歎，十年漢土不成春。長歌吟罷遺雙淚，為鑒今人與後人。
2016年2月4日逸卿於深圳未是稿